她廋了。
看到宁雪晴的第一眼,夏慕雪就发现了。
这一个月想必不好受吧。
一个人承受着不稳定的情绪,没人理解,没人安慰。
“好久不见了”
夏慕雪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声说。
“……”
她哭着抽泣声断断续续,很难过的样子。
“没事的…慢慢来…”
夏慕雪轻轻搂住她安慰道。
她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病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这哭泣的时候有人陪着,总要轻松不少。
“…呜呜…”
她的手攀上夏慕雪的手臂,手指紧紧地钳住,不放开。
像是落水的人抓住岸上人抛下的救生圈。
“…很难受对吧”
夏慕雪手臂被她钳的有些疼,但还是温柔地安慰她。
宁雪晴哭泣了很久,等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眼里已经哭不出泪水了。
“夏慕雪…我该怎么办啊…”
宁雪晴抬起满是泪珠的脸,像是哀求般的看着她。
她也是走投无路,才寻求这个陌生少女的帮助。
“我们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夏慕雪看着她这幅憔悴的模样,喉咙里宛如卡了一根刺。
“宁雪晴…不要放弃”
安慰的话说千遍万遍,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这个病人自己战胜病魔。
“我会帮助你的,所以千万不要放弃”
夏慕雪很害怕,有一天她会想不开,放弃自己和这个世界。
宁雪晴眼神颤抖着,在她视线里这个少女的目光是如此坚定。
“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康复的,我向你保证”
“不…”
宁雪晴撑着她,费力的站起来
靠着桥栏,缓缓地摇摇头。
“没意义的…”
少女的语气里蕴藏着空虚,仿佛对人生的一声悲叹。
“什么…”
夏慕雪站起来,有些傻眼。
“我说没意义啊!”
宁雪晴突然大吼,情绪不稳定,身子跟着颤抖。
“你为什么要管我!让我去死不就好了!”
“宁雪晴…不要这么说…”夏慕雪看着忽然暴躁起来的她,不安地说。
“我根本不认识你啊,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已经没意义了啊”
宁雪晴低着头大声喊到:
“我让妈妈失望了啊!”
夏慕雪一愣。
随后感受到恐惧与无力,蔓延到灵魂深处。
这个人…活着的意义就是满足妈妈的期待…
如此扭曲,可怖,自我已经被扼杀到这种地步了。
“没关系的…”夏慕雪想要开导她。
告诉她不要为别人的期待而活。
“当然有关系了!她是我妈妈啊,生我养我的人!”
“她没有权利控制你的一切,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我怎么办啊!”
夏慕雪怔住了。
人具有惯性,她已经在名为母亲的推力下行驰十多年,哪怕自我复兴,留下的惯性也让她无法反抗。
“我们可以想办法…”夏慕雪无力的说。
在手足无措的时候说这种话,无异于耳边风。
“那你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
无力感。
熟悉的无力感。
夏慕雪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是好。
眼前的少女满脸泪痕地怒吼。
复杂狂躁的情绪在她身体里乱窜。
夏慕雪脑中忽然闪过一位少女的脸。
严吾悦,夏慕雪忽然想起了她。
………
“你和你爸之间吵过架吗?”
“吵过啊,当然吵架,有时候吵得差点打起来。”
………
灵光一闪。
“骂我”
夏慕雪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
宁雪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我当你妈妈,骂我吧,打我也没关系”
天色暗下来,在模糊的夜色里,她的面貌不清晰。
“压抑这么久一定很痛苦吧,所以,发泄出来吧”
“你疯了吧!不对,你肯定是个傻子!”
“是找不到感觉吗?”
夏慕雪忽然抬起手,一巴掌甩到她脸上。
“给你点教训,让你长点记性”
宁雪晴一愣,这个语气跟妈妈生气时的样子太像了,以至于她忘了脸上的疼痛。
但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妈妈。
宁雪晴抬起手一巴掌打了回去。
啪的一声。
失控的情绪打开了陈旧生锈的水闸,洪水猛兽出笼。
黑暗中她们看不清彼此。
夏慕雪摔倒地上,宁雪晴跪在地上,抬起手,落下,痛苦,愧疚,暗爽,失控…
宁雪晴哭喊着,呐喊着,狂躁的在她身上发泄。
“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就是考不好!考不好啊…”
“上考场的人又不是你,凭什么把拼命说的那么轻松…”
“你选的东西,我不喜欢啊,一点都不喜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为什么要赶走宏雅…你明明知道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你知道那天我有多难受吗?”
“为什么撕掉我的奖状,那可是我第一个第一名!”
“为什么总是告诉我你付出了多少…欠的…我会还的,拿命也会还的…”
“为什么……”
被压抑的心情在病后失控的情绪下得以释放。
如果是平时正常的她,一定不敢说出这些话。
但是她病了,在抑郁和暴躁两种情绪的撕扯下,她的灵魂裂开,露出里面黑暗的污秽的东西。
“雪晴…”
一只温暖的手掌贴上她的侧脸。
宁雪晴微愣,支离破碎的情绪在一瞬间重整,得到了一丝清醒。
身下的少女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但手上黏糊的夹着着汗水的液体让她恐惧。
“…叛逆吧,你该到叛逆期了”
贴在侧脸的手掌很温暖,烫伤了心脏。
她感受到空虚的心房里多了一颗滚烫的太阳。
宁雪晴垂下手,松开掐着她脖子的右手。
她弯下身子,头抵在她胸口,仿佛在跟她下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雪晴,我很高兴你还可以愤怒”
“你这么做…值得吗?”
……
“夏慕雪,你这么做值得吗?”
陈语疏拿着剥了壳的鸡蛋帮她脸上去淤青。
“嘶…语疏,你轻点…”
夏慕雪呲牙咧嘴地喊疼。
陈语疏微微皱眉,然后手更用力了。
“诶…轻点呀…”
“你要是真的知道疼,就别做那种事情…拜托别人揍自己,从没听过这种要求”陈语疏淡淡地说。
“嘿嘿,今个你不就见到了”夏慕雪笑了笑,立马嘶哑地疼起来。
“你骄傲个什么劲啊…”陈语疏翻了个白眼,停下手里的动作,把鸡蛋塞她手里。
“自己揉会”
“我去找找红药水”陈语疏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起来,无奈地说。
不一会,她拿着红药水和棉签走进来。
坐到她对面。
夏慕雪一边用鸡蛋揉着脸一边望着她笑。
“笑鬼啊”陈语疏瞪了一眼她。
“不笑还能干嘛,哭吗?而且我现在除了身体疼一点,状态超好的”
夏慕雪说着挥了挥自己的小胳膊。
“被打疯了属于是”
陈语疏淡淡地说,用棉签沾了点药水,身体前倾,脸忽然凑到她面前。
“你干嘛…”夏慕雪下意识地身体后倾,拉开距离。
“给你脖子涂药”
陈语疏盯着她脖子上的掐痕。
“哦…”夏慕雪回到原来的距离。
她拿着棉签,轻轻触碰掐痕,同时表情微微动容。
“回答我的问题,这样真的值得吗?夏慕雪”
“关心我?”
“别打岔,我认真的”
“认真得关心我?”
陈语疏用棉签用力摁了一下她脖子。
“啊呜…”
夏慕雪吃了痛,埋怨地看着她:“…语疏…疼…”
陈语疏:“疼死你活该”
“语疏,不是我不会回答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让一个人活下去,这本来就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夏慕雪坦然地回答她的问题。
但陈语疏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没追问。
“是么…既然你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吧”
“好感动…语疏,听你说这话我都快哭了”
“别搁这嘴贫,反正你的事情我也没兴趣,随便你怎么做,又不关我的事”
陈语疏不满地说道。
陈语疏:“后来怎么样呢?”
“宁雪晴决定去跟她妈妈好好谈谈,我估计情况不会太好,毕竟她妈不好对付,估计会吵起来的吧”
夏慕雪忽然笑了一下:“不过这样也不错,宁雪晴压抑了太久,是该释放一下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陈语疏抬眼看了一眼她。
“就为了让她跟她妈吵一架?”
夏慕雪:“吵架也是一种交流嘛”
陈语疏轻轻叹口气:“我说,如果她因此跟她妈的关系破裂怎么办?”
“如果只是因为吵一架就破裂的母女关系,那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不会让你再拎一个女孩住到家里。”
陈语疏有些无语。
“我们这又不是什么收留所”
夏慕雪微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宁雪晴可能被她妈赶出来?不会吧,虽然那个女人性格很差,但还是真心爱她女儿的,不会做出这种事情都”
陈语疏摇摇头:“你根本没想明白吧,要是宁雪晴离家出走呢?或是冲动之下做出出格的事情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要是她在今天死了,都是因为你”
夏慕雪身子猛的颤抖一下,手里的鸡蛋差点掉地上。
猛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差点撞到陈语疏。
“不行,我必须去她家”
“现在?”陈语疏看了眼桌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语疏,你说的没错,如果宁雪晴出了什么意外,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夏慕雪说着就要往外面走去。
陈语疏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她看着她身上的伤口:“你这人…真是有病,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
“语疏,你能理解我,对吧?”
陈语疏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棉签,站了起来。
“坐下”她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凳子上:
“把身上的伤处理好,我代替你去”
夏慕雪一愣,惊讶地看着她。
“语疏…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这样不好吧”
“我说过我会帮忙的,答应你的事,我说道做到。”陈语疏淡淡地说。
拿起放在靠椅上的外套披上。
“而且大晚上的,你出去也不安全”
夏慕雪隐隐不安。
“…不然我们一起去吧”
陈语疏白了她一眼,不屑地说:
“阳城的夜路我走多了,比你熟。你来反而碍事”
“好吧…”
陈语疏换上男装,把头发扎起来。
夏慕雪看着这样的她,总觉得心里暖暖的。
嘴上说着与我无关,实际上比谁都要关心。
“把地址发给我”
陈语疏看了一眼在旁边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夏慕雪。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