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那么好…她凭什么抑郁啊，她凭什么说我错了啊，凭什么得那个病啊…”
她痛苦的喃喃自语。
她似乎将抚养孩子的义务当做一种投资，付出得越多，回报的也就越多。
如果血本无归，她会怨恨市场动荡，经济下滑，金融危机，抱怨这支股票对不起当初的投资。
“阿姨，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只是可能没有瞒足你的期待，宁雪晴比起其他同龄人已经优秀不少了”
夏慕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还没落魄到一个小孩来安慰我…”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
“我当然知道我家女儿的优秀，只是还不够啊，每次考试只能在全校前五徘徊，永远拿不到第一。”
某个年级排名五百多名的人感到一丝尴尬，为什么自己遇到的这些人都是学霸…
“前五也很厉害了啊”
“但是我希望她是第一名啊”
她忽然大声地说。
“我在她身上倾注了十多年的心血，她为什么成不了第一名，为什么总是差一点，‘下次一定会考好’这种保证的话我都不知道听她说多少遍了”
“可就是当不了第一名，让我付出那么多女儿当不了第一，这种事情让我怎么接受”
夏慕雪没有说话，她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
发现，理解不了。
当不了第一名又怎么样，她依旧很优秀啊。
“阿姨，我听说宁雪晴之前拿过第一名，可是奖状被你撕了”
“…你说的是她初中运动会上…好像是跑步吧，第一名。可是这种奖有什么用，得了这种将还拿给我看，她也好意思？”
“……”
夏慕雪为宁雪晴感到难过。
她肯定也期待得到第一名吧，所以拼命奔跑拼命奔跑，最后超越所有人，拿到的第一。
却被她妈妈撕碎了奖状。
第一次去她家时，她看到了一张运动会参与奖。
看样子她妈妈希望运动会只是“参与”就够了，没必要在上面耗费时间。
“阿姨，你能不对她抱着那么大的期望吗？”夏慕雪淡淡地说：
“她真的很累，她已经很努力去满足你的期望了，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你认为的那般强大。”
身旁的女人没有反驳她，淡淡地喝了口酒水。
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夏慕雪继续说下去。
夏慕雪接着说：“在我看来，宁雪晴也是喜欢你的，所以才会为了你去努力。只是……阿姨，你有好好夸奖过她吗？”
“哪怕是拿了二等奖三等奖的时候，你有对她说过‘你做的很好’这种话吗？”
女人猛的睁大眼睛，黑色的瞳孔微微颤抖。
若非这句话提醒，她也没意识到，这些年她似乎从未夸奖过自己的女儿。
明明是引以为傲，最好的女儿，却因为她一直没有满足自己的期待而忘记夸奖她。
“我真是个糟糕的妈妈…”
她抱着头，不争气地流出眼泪。
什么伟大的母亲…
自己还恬不知耻的把肩带戴在身上。
“阿姨，去跟宁雪晴谈谈吧，心平气和的，听一听她的烦恼”
夏慕雪倾过身子，看着旁边表情痛苦的女人，手放在她肩膀上：
“昨天跟你吵架的她，现在肯定也不好受。你还能在酒吧买醉，对我诉诉苦，可她，只能在窝在房间里哭吧”
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但她的表情有些顾虑。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些年我和她的相处方式不适合那种场合，这两年她也鲜少主动对我开口讲自己的事情”
“没事”夏慕雪笑着说：“我陪你去”
人和人之间很多矛盾是可以通过交流化解的。
夏慕雪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让这对母女在坐上谈判桌，心平气和的交流。
再一次来到宁雪晴家。
和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地上的碎玻璃，墙上被水泼湿的奖状。
以及落在餐盘与菜品之间被剪成好几节的肩带。
“最好的女儿”
宁母看着肩带，表情复杂。
另一边的墙上挂写着“伟大的母亲”的肩带。
她走到餐桌边，伸手拿开肩带，看见原本被肩带盖住的小碗。
碗里还有剩饭。
“没吃饭啊…”
她皱起眉，喃喃自语。
“阿姨？”
夏慕雪见她愣着，轻声呼唤。
她摇摇头：“没事，她现在应该在房间里。她房间锁很早以前让我卸了，你直接进去吧”
卸门锁…
这人完全不打算给她一点隐私。
夏慕雪也没多做评价，走到她门前。
推开门。
房间黑漆漆，淡绿色的窗帘拉上了。
朴素的单人床鼓起一个小包。
宁雪晴就藏在里面。
夏慕雪走过去，注意到不远处的试卷。
书桌上堆满了试卷，教材，错题本，草稿纸，文件夹，辅导书，笔记本，药品。
东西虽然多，但被整理的很整洁。
引起她注意的是试卷。
试卷上每道题都用红蓝黑色的笔进行了批注，写着涉及的知识点，解题方法，易错点。
这种试卷，夏慕雪还是头一次见。
陈语疏的试卷上的批注只有比较难的题目和有特点的题目。
因为她不会在已经会的题型上浪费精力。
宁雪晴真的很努力呢，但似乎比较笨拙。
夏慕雪站到床边。
“宁雪晴，是我”
她伸手按住被子，摸到里面少女的轮廓。
“你怎么来了？”
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语气有些低沉，声音沙哑，还有些哭腔。
“感觉你现在需要有人陪在身边，我就来了”
“我不需要”
“听说你跟你妈妈吵架了”
“……”
被子包沉默两秒。
“你怎么知道的…”
“你妈妈告诉我的”
“……你打算跟她一样，指责我不懂事吗？”
不懂事？怎么会？
夏慕雪觉得她有些过于懂事了。
“不会，我就是想陪陪你”
如果现在让她去跟妈妈谈话，她肯定会非常抗拒，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两个人分担苦闷好过一个人难受”
夏慕雪转身做到她床沿上，看了一眼被窗帘盖住的窗户。
伸手拉了一下窗帘，出现一条缝隙，光从缝隙里照进来。
“宁雪晴…叫你雪晴吧，你真的很讨厌你妈妈吗？”
“……”
被子里的少女没有说话，沉默着。
“那换个问题，你喜欢你妈妈吗？”
被子动了动，闷闷幽幽的声音传出来。
“…不喜欢”
“不讨厌…也不喜欢，对吧？”
“……”
没说话，看样子夏慕雪说中了。
“雪晴，过去，我伤害过我的父母，害他失去了期待好久升职机会，我的父母也伤害…这么说也不对…报复吧，他们也报复过我，把我逐出家门，扔到阳城这个地方”
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光照着女孩漂亮的脸上，温暖的光线模糊着她脸庞的轮廓。
“发生了很多事，原本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改变了，至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相处，每次面对他们时，我都手足无措，非常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从那里说起”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变得深沉。
“我有时候会想，那时候要是我服个软，道个歉，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但我天性如此，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们也是一样，认为自己是对的”
“可能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矛盾都是类似，等着对方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拖啊拖，直到错过说‘对不起’最好的时机”
夏慕雪这番话，也不止是说给藏在被子的宁雪晴听，也是说给在门外偷听的母亲。
“你想让我跟她道歉？”宁雪晴问道。
“我只是讲一讲自己的事情，你怎么想，怎么做，需要你自己考虑”夏慕雪笑了笑。
她伸手摸了摸被子，仿佛在摸少女的脑袋。
“不过，我确定，我没有讨厌我的父母。”
“……”
“去跟你妈妈谈一谈吧，告诉她，你的想法，你的心情，以及这些年你压抑的一切，她会理解你的吧，毕竟她是你妈妈”
门外。
女人咬住了下唇，轻轻按住胸口。
“……夏慕雪”
宁雪晴问她。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你会对他们说‘对不起’吗？”
夏慕雪一时恍惚，如果的话…
“如果回到过去，我还是会等他们说对不起，不过，在此之前，我跟她们好好聊聊，不交流的话，就不可能理解”
她笑了笑：
“而且，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够遇到一个理解者的”
夏慕雪站起身，拉开窗帘。
光照亮整个房间。
“雪晴，出来吧，今天是个晴天啊”
夏慕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蓝天。
“……”
被子蠕动两下，然后宁雪晴掀开被子。
她抱着腿坐着床上，眼眶红红的，头发凌乱。
“早上好啊”
夏慕雪冲她笑了笑。
“今天要加油啊”
宁雪晴点点头：
“我知道了”
“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们吧”
夏慕雪转过身，推开门走出去。
对着门口的母亲点点头。
“阿姨，好好谈谈吧”
母亲点点头，走进去关上门。
“对不起”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说道。
夏慕雪听见这句笑了一下，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