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衣,你是很厉害的人哦”
面馆灯光下,夏慕雪爽朗的笑着。
余锦衣忽然有些鼻子发酸。
几乎从来没人这样肯定过她。
“谢…谢谢你”
“嘿嘿”
夏慕雪莞尔一笑,把面推到她面前:“没吃晚饭吧,先吃点东西吧,其他的事情我们稍后谈”
她低头看了眼身前冒着热气的面条,又看了眼对面的夏慕雪:
“那你呢?不吃吗?”
“我?我回家吃饭,如果在晚饭前吃别的东西导致晚饭吃不下去,会被妈妈骂的”夏慕雪解释道。
“不用跟我客气,放心吃吧”
“谢谢你”
余锦衣点点头,从修长的衣袖里伸出手,拿起筷子吃起面条。
这顿面条是她这段时间吃过最正常的食物了,以往她都吃点面包泡面什么的将就一下。
夏慕雪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微笑着看着她狼吞虎咽,将这碗面条解决。
“要不要再来一碗?”
夏慕雪见她吃完,递给她一张纸巾。
余锦衣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巴,摇摇头。
“好吧”
夏慕雪感觉她好像没吃饱,不过既然她都不需要了,自己也不勉强。
“听说你不读书了,现在在做什么?”
“……”
余锦衣窘迫地攥起手。
“赚钱…”
夏慕雪:“赚钱?你没成年吧?怎么去工作?”
余锦衣撇开脸:“总有未成年能做的工作…”
“嗯?什么工作?”
余锦衣咬了咬唇,苦涩地说:“能别问了吗?”
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夏慕雪轻轻叹口气:“好吧,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余锦衣沉默两秒,深吸一口气:“你能借我点钱吗?”
“抱歉,虽然我也很想帮你,但是我确实没钱,刚刚给你买的这碗面条的钱,就是我所有的零花钱”夏慕雪无奈的摊了摊手。
“这样啊…”
余锦衣失望的点点头,从凳子上站起来。
“谢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夏慕雪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余锦衣转过身,看见她的笑脸。
“我又没说不帮你”
她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一个人很难受吧?以后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吧,两个人的话,你也会轻松些吧”
余锦衣怔住了,心里某处被触动了。
如鲠在喉。
一场病可以毁掉一个家庭,她也是其中牺牲品。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在读书,她却已经步入社会,见识了冷漠与丑恶。
她是个不被爱的孩子。
比起自己,爸爸妈妈更疼爱哥哥和弟弟,和她不一样,哥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弟弟也生的可爱懂事,唯独她,普通且平庸。
所以在父母跟她商量辍学的事情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可还是第一次被人发现,她很难受。
“为什么?”
余锦衣问出所有人都会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助一个身陷痛苦的人需要理由吗?”
夏慕雪盯着她微微颤抖的瞳孔:
“如果有,就是我希望你能轻松一些”
她好像知道她一直以来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这句话像是把她从苦闷压抑的海底拉出水面,久违的呼吸一次新鲜空气。
就这样,两人认识了,成为了朋友。
夏慕雪没有对外宣扬这段关系,因为穆雪很反对她去帮助这家人,夏慕雪相信,只有她想,一定可以阻止自己。
之后,夏慕雪去见了她的家人,她哥哥是个大男孩,还在读大学,未褪去稚嫩的脸上多了几分疲惫的成熟。
余锦衣的弟弟是个可爱的孩子,在面对夏慕雪时,一口一个大姐姐,奶声奶气,如果长大些肯定会是个帅气的孩子吧。
余锦衣向家人介绍夏慕雪的身份是她的朋友。
她的家人对此并没有疑虑,或者说,不在乎。
目前她家的中心是这个病人,根本不在乎余锦衣带回家的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夏慕雪就这样陪在余锦衣左右。
她尽力的去帮助这个女孩,以及这个家庭。
即便她知道,那个男孩很可能不会得救。
治疗所需的费用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是一笔灾难。
夏慕雪很清楚,余锦衣的弟弟很可能会死。
她对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表示同情。
同时夏慕雪对救治的事情并不抱希望,但她不会否定他们想要拯救他的决心,她只希望活着的人少经历些痛苦。
所以她更多的是在帮助余锦衣。
她希望余锦衣能继续学业,不要因为家庭的灾难而让自己的人生走向不幸。
如果她弟弟没能得救,余锦衣的哥哥还能继续上学,父母虽然背负着巨额的债务,但生活依旧可以继续下去。
可是余锦衣自己呢?
为了偿还债务继续打工?等成年之后卖给某个不认识的男人骗彩礼?
不,夏慕雪不希望她的人生如此灰暗。
夏慕雪希望她能有更好的选择,有新的生活。
哪怕只有一点点改变现状的希望,夏慕雪都想给予她。
有闲余时,夏慕雪回去帮她的忙,有时去帮忙照顾她生病的弟弟,有时帮她分担一下工作。
余锦衣总是做一些奇怪的工作
某次,夏慕雪遇见一队人穿着红旗袍某珠宝店广告牌游行,余锦衣跟在后面。
她们隔着行人看到了彼此,余锦衣羞愧的低下了头,而夏慕雪悄悄走到她身边,告诉她这身旗袍很合身。
有次,余锦衣和夏慕雪一起大半夜翻到某个学校去发传单,回来时被喝醉的流氓缠上了,夏慕雪拉着她被满头血的流氓追了两条街。
她们在意外跌宕的日常寻找渺茫的希望,若是余锦衣孤身一人,只会执着遥远的目标迷失在孤独漆黑的当下,但余锦衣身边有夏慕雪,在孤独无助时,夏慕雪总会安慰她,支持她,告诉她,她活在当下,她也在为自己而活。
直到某天。
夏慕雪在街上偶然看见穿着暴露衣着的余锦衣抱着一位大叔手臂,从情趣酒店的走出来。
夏慕雪几度确认才相信那人是余锦衣,心中不禁悲凉。
她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命运善妒,总是给予不幸者更大的不幸。
她跑过去,抓起余锦衣的手就跑了。
“余锦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夏慕雪质问她,眼里满是悲哀。
这样一个女孩,还没长大的少女,被不幸的命运逼到了绝路。
余锦衣攥紧手,低着头。
“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压低声音,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压抑的语气里能听出她压抑的痛苦。
“夏慕雪,你又没挣过钱,你怎么知道钱有多难挣”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夏慕雪对她关怀备至,可也就仅此而已。
如果关怀与爱能够消灭苦难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难民。
夏慕雪终究是站在岸上的人,看着水里的人挣扎,并伸出援手。
她又怎么知道落水之人经历的寒冷与绝望。
她淡淡的说:“只要稍微忍耐一下,就能轻松赚到几百块钱,这是相当简单的工作”
“你做这种工作,你爸妈知道吗?”夏慕雪问道。
“……”
她沉默了。
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不想知道。
“夏慕雪,站在岸上指责我当然轻松,反正你又没有一个病重的弟弟”
余锦衣抬起头,用含着眼泪的眼神盯着,像是落水者呼救的表情:
“如果真的想帮我,就不要阻止我”
她转过身,就要离开。
夏慕雪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掌,拉住她。
“钱的事情,我会帮忙想办法的”
余锦衣停下脚步。
“不要再去做那种事情了”
余锦衣阴沉着脸,咬了下唇,手掌从她手里抽出来。
“夏慕雪,谢谢你这么久一直陪着我,我也知道,你对我弟弟的病并没有那么上心,其实,你更在意的是我。”
她早就看出来了,但她并不在乎她究竟在意谁,夏慕雪能够帮助她,她已经很感谢了。
夏慕雪是个善良的人,仅此而已。
就像运动会上在跑道旁加油助威的拉拉队,也只会叫叫而已。
夏慕雪怔住了,两秒后,她咬牙说:
“锦衣,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比起其他,你的未来更加重要。”
余锦衣吸了吸鼻子:
“谢谢你,和你这段时间真的很开心”
她转过身,勉强地向她笑了一下:“有些苦难,终究需要由我去面对”
夏慕雪怔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走远,深邃的无力感从被她松开的手掌心蔓延到全身。
夏慕雪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瘦弱的女孩。
她看重他人远胜于自己,以至于愿意为他人牺牲一切。
夏慕雪从她的背影里看到另一个自己。
如果立场对调,夏慕雪或许都无法做得比她更好。
“…不对…”
夏慕雪低声喃喃:“这样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