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疏第一次知晓自己有个同胞姊妹，是在自己十二岁的时候。
那天她在妈妈的衣柜角落找到那一叠被好好珍藏的照片。
每一年，妈妈都会带她去一趟照相馆，记录她这一年的相貌，以及成长。
照片是以时间顺序排放的，从后往前，照片里那个冷漠的面无表情的女孩逐渐年幼，从少女变成幼女，从幼女变成婴儿。
在婴儿的照片里，摇篮里酣睡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照片的背后写着一段日期，20XX年9月9日，陈雨疏，陈雨霏。
很明显，是那个两个婴儿的名字。
从这两个名字里，陈语疏知晓自己应该有一个姐妹。
至于她的下落，陈语疏不感兴趣。
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活下去以及很辛苦了，知道她的下落又能怎么样呢？
想必妈妈也是养不起两个孩子，才选这让其中之一消失吧。
她能理解，于是不揭穿这个秘密。
有些事情，妈妈会瞒她一辈子，比如她爸爸是谁，比如，妈妈的家在哪里，比如，她姊妹的下落。
妈妈给她取名为陈雨霏。
雨霏，意味大雨纷飞。
真应景啊…
“哦…我大概明白了”
少女突然抓住夏慕雪手背：“你嘴里的陈语疏，是那边那个女孩吧？怪不得会认错，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你…难道说，你是…”夏慕雪睁大眼睛：“穆然？”
“是啊”
穆然平静地点点头。
陈语疏撑着伞走过来。
夏慕雪盯着她，着急地问：“慕月呢？她没事吧？！”
“她很好…”
她随口敷衍一句，看向靠近的陈语疏，以及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
“站住！”
她突然厉声喊到，眼神锐利盯着她们。
“不许靠近了！”
陈语疏停下脚步，淡淡的看着她。
她们身后就是断桥的断口，稍微后退就会落入水中，陈语疏不敢冒险。
“姐姐生前经常去孤儿院追查我的身世。寻找我的生母。却没想到，我居然会还有一个姐姐。”
她看着她，面无表情 。
“……”
陈语疏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目光投向夏慕雪：
“夏慕雪，过来”
夏慕雪看了一眼穆然，她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
“如果你希望你妹妹活着回去的话，就听我的话”
穆然在她耳边低语。
夏慕雪感到一股寒意，咽了咽口水。
“你想做什么？”
穆然突然横跨一步站在她面前。
低沉的话语在雨中飘入她的耳中，下一秒，她的手就搭上她的胸口。
“夏慕雪，去死吧”
夏慕雪失去平衡，向后仰落。
满天的雨滴砸在脸上，雨伞飘零落到地面。
失重感…
大地变成天空，她正在离天空远去。
在世界颠倒前，她看见了陈语疏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的表情，珊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穆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冷得跟死了一样。
随后，落水的声音被大雨击打世界的声音掩盖。
“夏姐姐！”
女孩的一声尖叫。
陈语疏蹲下身，抱住程珊珊，剧烈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珊珊，冷静，冷静”
她把手机塞给给珊珊：“听我说，现在拿着手机，跑，跑得越远越好，然后报警，打120。”
“记住，这里是城西海桥，就说有人落水了”
她抓着女孩肩膀，冷静地说。
“珊珊，珊珊，听清楚了吗？”
程珊珊慌张地说：“可是夏姐姐，夏姐姐她…”
“我知道！”
陈语疏低吼：“慌张解决不了问题，现在赶紧行动起来”
她坚定的看着程珊珊：
“我一定会把夏慕雪带回来！”
她说完，站起来，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女孩，然后把雨伞递给她。
“珊珊，跑，去安全的地方”
陈语疏说完，转身向断桥断口跑去，无视站在一旁的穆然，纵身跳下去。
程珊珊愣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把伞面微微上抬。
不远处那个女孩缓缓转过身，冷冷的盯着她。
她感到恐惧，那个眼神跟以前父亲对自己施加暴力时的眼神好像…
脑海里突然响起陈语疏的话。
“珊珊，跑！”
女孩一咬牙，转过身，拼了命的逃跑，泪水和雨落到她脸上。
……
夏慕雪落入水中。
深蓝色的水吞噬了她，以及她的世界。
原本满天大雨击打世界的吵杂声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恍惚间，她有种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错觉。
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
痛苦的窒息感。
她挣扎着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腿受伤了，每次挣扎都引起一阵疼痛。
要死了吗？
在临近死亡的时刻，时间仿佛慢下来了。
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沉。
我…到底那一步错了呢？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悲剧一个接一个的上演。
她想要拯救深陷苦难的人，难道仅仅是这点善意，都说错误的吗？
还是说，生而为人，活得自私自利，活得功利一点才是所谓的“正确”。
一股深黑的虚妄将她吞没。
她突然发觉，从小到大自己所坚守的一切，好像完全没有意义。
当她想要去做些事情时，朋友会阻拦她，父母会责怪她，所有人都认为她不该去做。
因为吃力不讨好，因为会惹火烧身…
她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把，拯救苦难，反抗不公，这些都是伟大且正确的事情。
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她，他们打着保护的旗号阻止她。
明明她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吧？
可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夸奖一下她。
他们只会说，下次别做危险的事情。
不认同…
她知道，他们深爱这自己，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
可所谓爱，就是保护吗？
就是隐瞒，欺骗，就是无数善意的谎言交叠的牢笼。
然后在一层又一层谎言里滋养误会，培育仇恨，最后化为利剑伤害每一个人。
“夏慕雪…夏慕雪…”
在黑暗中，她听到一个声音。
艰难的睁开眼。
她看水底幽暗的光里，一个人正向她靠近。
陈语疏抱住了她。
黑发在在水中飘逸。
她吻住了她，唇齿想接。
陈语疏撬开她的嘴巴，把空气往她嘴里送。
深暗的水空间里，夏慕雪的意识不清晰，依稀看见模糊幽暗的水中，陈语疏近在咫尺的脸。
于是，夏慕雪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只要交给她就好。
她无条件相信着陈语疏，因为她值得相信。
陈语疏抱着昏迷的夏慕雪浮出水面，拖着慕雪往岸边游去。
雨还没停，风波不平。
陈语疏浑身湿透了，幸好现在是夏天，她并不觉得冷。
把夏慕雪抱上岸，然后放在平放在地上。
陈语疏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光是把她从水里救上来她就精疲力尽了。
可她还是咬牙，撕开夏慕雪胸口的衣物。
她学过人工呼吸的相关知识。
在陈语疏的理念里，学习的意义是为了在将来遇到困境时不再无能为力。
比如现在。
清理了夏慕雪口腔异物后，陈语疏双手交叠放在夏慕雪胸口，有规律的用力按压。
然后停下，俯下身嘴对嘴输送氧气。
在大雨中，她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按压，附身，输气。
陈语疏视线逐渐模糊，雨打湿了她清秀的脸，但她没有了一如既往冷漠平静的表情。
担忧，紧张，害怕，同情…
许多情绪出现在这张脸上。
几分钟后。
夏慕雪咳嗽两下，恢复了意识。
睁开眼，她看模糊世界里大雨倾盆。
眼前清晰的少女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眼角泛红，在雨中狼狈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太好了…”
夏慕雪支撑起身子，伸手靠近陈语疏的脸，用湿漉漉的衣袖擦拭她的脸。
“语疏，别哭了”
这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完全出于本能的动作。
这是夏慕雪第一次见陈语疏哭，她的眼泪和悲伤融入雨中难以看见，可她本能的想要安慰她。
陈语疏愣住了。
擦拭着自己脸庞的那只柔软的手无比温柔，安慰她的话语无比亲切，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无比纯粹。
一秒钟后，她双手捂着脸，低下头，难以压抑的痛哭起来。
好像在这一刻，她卸下了所有伪装。
“你个…白痴…笨蛋…”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骂着她。
情绪不可控宣泄。
这不是她的风格，她是会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并保持冷静的女孩。
但这夏慕雪安慰她的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涌了出来，忍不住。
这个笨蛋，明明差点死掉了，刚刚从鬼门关回来，却完全不在意自己。
为什么安慰我，我又没哭，明明你都这么狼狈了，你凭什么安慰我…
明明是我在救你这个白痴吧，怎么搞得像你救我一样。
夏慕雪轻轻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
“笨蛋…别乱动啊…”
陈语疏抬起脸，双眼红通通的，两只手胡乱的擦拭湿润的脸。
“语疏，别难过了”
夏慕雪呆呆的望着她脸。
“才…才没有难过…”
她有什么理由难过，掉进河里的人又不是她，差点死掉的人有不是她，她有什么可难过的。
她只是担心。
她倔强地说，推开靠近过了的她。
“不许再靠近了”
实际上，在夏慕雪落下断桥的一刻，陈语疏心已经乱了。
她害怕她就这样在眼前死去。
长这么大，这次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情绪失控。
太丢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