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泽闻言，不再回应。
他对叶岚所忧虑之事有几分不屑，自己失去三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当年便是见着父母的尸首，也滋生不出丝毫的哀伤。那男子的经历确实勾动了他的回忆，但还没有到叶岚所说的那般。
不过他对复盘灭门一事还是好奇的，自己亲眼所见是一回事，师父身为旁观者所见到的，又是何种景象呢。
于是少年沉默着，却是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叶岚。
乾贞五年，也就是七年之前，江州陈家在一夜之间被屠灭满门，仅留得被拼死护住的九岁稚童。
在那存活的孩童眼中，他看见，父亲皮拼死拦着了三个被黑雾缠绕的身影，已是半步宗师的父亲却是不敌其中一人，在出剑之际，便被对方穿透了胸膛。
母亲带着他试图逃离，却也被另一人拦下。
滚烫的鲜血溅射到孩童的脸上，那是母亲替他挡下的一刀。
而后，为首一人拎起他的父亲，出声询问了几句。
父亲已无气力，只是对着少年瞥了一眼后回道：“早已毁去，你们永远不可能得到它的。”
他们的声音便不再被少年听闻，因为另外两人已经擒住了少年，对着他的魂魄进行拉扯。
少年只感觉自己逐渐失去了知觉，待到醒来之际，便见到了满是狼藉的庭院，以及四处散落的，那些熟悉面容的身躯。而在他的身前，便是后来成为他师父的叶岚。
至于那三个诡异的人影，早已是消失不见。
看着父母惨死的景象，还有尸横遍野的陈家院落，陈雨泽的心中却是挤不出丝毫的悲伤，他本应该放声大哭，亦或者是愤怒。但是少年只是沉默着，用冷淡到极致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直至后来，他才从叶岚那里知晓，自己失去了尸狗、伏矢、雀阴三魄，因而自此失去了喜、怒、哀三种情绪。
至于他陷入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事，便是一概不知。
所以他期盼着师父能够将其告知于自己，只是这些年来，叶岚一直都是闭口不谈此事，甚至有意会将话题导向其他方面。
这还是这七年以来，叶岚第一次主动想与他告知。
叶岚深知自家徒弟的性子，便也没有再调戏陈雨泽了，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那日是她游历九州的归程，本应是径直返回京州城的，却是在路过江州之际感受到滔天的妖气。
所以她循着妖气的踪迹来到了化为血海的陈家，见到了正在被抽魂的陈雨泽。
由于叶岚的干涉，原本抽取三魂的操作转变为了三魄，这也使得陈雨泽变向地活了下来。
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还有三人，叶岚仅是护住陈雨泽便已经很是吃力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雨泽的父亲被他们抽魂杀死。
而后便是陈雨泽醒来后所见到的事情，叶岚也因此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便将他收入门下，授予他武艺。
闻言，陈雨泽微微颔首。
他能感受到叶岚话语中的一些瑕疵，毫无疑问，这绝非所有的事实。至少关于那个存在所说的那样东西，叶岚是只字不提。
以前他也是觉得师父不知晓那是何物，但是现在，她身为镇妖司的宫司，真的会不清楚那些大妖所寻之物吗？
虽然还抱有怀疑，但他还是接受了叶岚的这番说辞。
有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信服的理由，很重要。
他没有必要在这里深究，师父不愿全盘告知，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那他身为弟子，接受便好。
“师父，关于那三位大妖的身份。”陈雨泽顿声，“您还是不能告知与我吗？”
叶岚只是与他说过，那三个存在是拥有千年修为的大妖，却是不曾将其的身份告诉他。
“时机未到。”
果不其然，叶岚只是笑意盈盈地品了一口清茶，而后拒绝道。
“徒儿记下了，多谢师父惦记。”
“既如此，那为师便走了。你可莫要心急，修行一事，循序渐进便可。”
言毕，叶岚便是起身离去。
陈雨泽的状态比她所料想得要好上不少，该说是关心则乱吗？她却是对此次事件有些过分上心了。
走出竹屋后，不禁哑然失笑，不知在何时，那个小小的男孩已然长大，或许再过不久，自己便能将一切全盘托出了。
“还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轻声地抱怨了几句后，不再留恋此处，她的身影便是渐渐远去。
陈雨泽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搁下了手中的笔。
被这件事惊扰后，陈雨泽也已经没有了继续作画的心思了。
他起身，从一旁的木桶中抓出一把稻米，踱步到竹屋旁的一眼池塘，轻轻地捻起一簇稻米撒入其中，池塘中，几尾锦鲤闻声而出，聚集在稻米洒落之地争抢着觅食。
这些锦鲤是陈雨泽少有的能称得上是宠物的存在，他不喜欢吵闹，所以像锦鲤这种生物就很不错。
不吵不闹，偶尔投食一下便好。
......
三日后，系上刀鞘的陈雨泽踏入晨雾之中，于竹林中隐去身形，身形矫健的他，在这山林之间竟也是如履平地。
片刻之后，便是入了京州城。
京州城盘踞于中原，分有三道城墙，居正中的为皇城，乃帝王之居所。
而后为内城，是达官显贵之人所居之地，亦是衙门、大理寺之流布设的位置。
最后是外城，是市井人民的生活之处。
镇妖司的总部也位于内城之中，其中更是修有五座楼阁，是五位宫司的居所。楼阁之下，则是宫司直属的部门。
陈雨泽的居所在京州城之外，所以当值之日便要早早地赶往城池，在清晨之际过城关，入内城。
他在礼部之中虽然也有着一个房间，但那往往是当值时暂且居住的。
于礼部进行了报道之后，他转身踏出了镇妖司的大门。
侧首凝视了一眼远处的皇城，紧接着便向着市井之地走去，镇妖司的门前鲜有人烟，毕竟不会有常人在这种地方逗留。
镇妖司的司役，一般是对付妖邪之事的，偶尔也会接手衙门所不能对付的江湖武者。
至于京州城中的巡守工作，那是守城卫所的职责。
在所属部门报备之后，司役便是进入了待命的状态。也就是可以接受任务指派的情况。
分发到任务的司役便会动身，其余的司役皆是会选择在镇妖司中修行与切磋。
陈雨泽也是如此，只是在此之前，他打算先前往一番铁匠铺。
先前与那刀客的一战，陈雨泽的佩刀已有了不小的磨损，此次出门，便是前往铁匠铺，修复自己的佩刀。
镇妖司中虽是有着独立的铁匠，但若是要请动对方帮忙，需要的是司内的功勋。
对陈雨泽来说，功勋还有着其他的用处。
至于修复佩刀的事，属于能花钱解决的事，司役的俸禄，也就只有这些用处了。
好在他与市井小巷中的一位铁匠熟识，此行目的便是那隐于深巷中的小小院落。
青石小路旁，一个小小的院落紧闭着门扉，只在一旁的石墙上钉着一块剥落了漆面的木板，上面写着四个入木三分的墨字。
“洪氏铁铺”
小院前的路却是人影稀少。
若不是亲眼见到里面师傅的手艺，他是断然不会选择这家铁匠铺的。
在门前站定，少年伸手打算去扣动铜制门环。
但这时，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青衣罗裙。
不过对方头戴斗笠，其上垂下的薄纱将面容尽数遮挡，个子不高，要比陈雨泽稍矮一些。但是自身形上不难看出，那是位姑娘。
似乎是察觉到陈雨泽打量的目光，对方轻咳一声，示意陈雨泽让开。
少年于是微微错开身子，在对方离去后挤入院中，伸手将木门掩上。
抬头望去，便见到内堂中的烘炉烧得正旺，铺子的主人洪师傅此刻正赤膊着上身，右手挥动着铁锤，向着铁砧上那烧红的铁块击打而去。
他只稍斜了下眼，见到来者是陈雨泽后，便又将注意力投到打铁之中。
陈雨泽也清楚对方的脾气，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
待到洪师傅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铁块重新放入烘炉中。他才出声道：“洪师傅，之前在你这里打的刀有些受损了，想着来修复一下。”
“给我看看。”
洪师傅抬手擦去汗水，又是走到院中的水池将手洗净，这才接过陈雨泽递过的刀。
他缓缓抽出刀身，眼神却逐渐变得凝重，刀口上已经有几处能看见的缺口了。
“你都是怎么用刀的，这把刀从出炉之后已经足足修复了七次了吧，我估计，顶多就再修复两次，之后刀的韧性就会变差了。”
“您也知道的，镇妖司的事务繁多。”
“罢了罢了，切记之后使刀要小心一些，修复了这么多次，我也没法保证内部的结构还是原来的样子。”
“怕是要断喽。”
“对了，洪师傅，方才出去的那位姑娘是？”
“哦，你说那个小姑娘啊，我也是第一次见，似乎是外地来的，来我这是想保养一柄匕首，但是那匕首造型极为罕见，我需要研究几日，所以让她日后再来。”
外地来的。
陈雨泽只是稍加思索，便将其抛在脑后。
而在他沉思期间，洪师父便已经拿着横刀进了内室。
待到正午时分，陈雨泽的刀才修复完成。
接过焕如新生的刀，陈雨泽向着对方道了声谢，付清了银子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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