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发得意，高扬着手中的剑，呆立在原地，直到那些淤泥重组，一只勉强重组好的腐烂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脚腕。
“咔擦。”清脆的脆响响起，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那位刚才还在意气风发的“英雄”，早已一整个的跪倒在地。
也许是他的掉以轻心，他竟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是说他早就将他的身体托付给了某些不该托付的感觉呢？
泥沼重新组合，汇聚，变成一个不停流淌着黑色液体的巨型史莱姆，将那人从脚踝，到他的脑袋，全部吞下。
“哐当。”他握着的铁剑掉在地上，而剑芒上不停流动的黑泥似乎是在诉说着刚才人们想法的可笑。
黑泥组成的史莱姆向人群蠕动，它每蠕动一次，就发出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血肉撕裂的声音也伴随其中，但没有碎裂声清晰，引人耳目，自然而然地被人忽视。
可两种声音组合到一起，就像是郊外的野狼在啃食人类的血肉发出的咯吱声响，发出声响的人，上一秒还活生生地站在那，意气风发。
如此情况，怎能让人不心生畏惧，诡异的事还未结束。
那黑泥般的史莱姆，长出一张张人脸，那些人脸面目狰狞，异口同声地嘶喊着，“饿，好饿啊，好想，吃掉你们！”
“啵。”又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史莱姆颤抖两下，又长出一张脸，赫然是刚被吃下的那人。
他双眼空洞，张大着嘴巴，“饿，好饿啊……”
“不要，不要抛弃我……”餐厅里有人出现异变，他们有的痛苦地抱住脑袋，有的捂住耳朵，还有的将手指插入耳洞，妄图以此抵消某些不存在的低语。
“啊啊啊啊啊！别再喊了！”有个貌美的女子扯下她秀丽的头发，连带着上面的血肉。
有人用扯下了自己的耳朵，用脑袋撞击着地板，妄图以外界的疼痛抵消灵魂深处那深邃的低语。
还有人拔出手指，换上尖锐的刀刺向自己的耳膜……
柳梦寒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秀眉微皱，喉咙一阵翻滚，两年前那场唐川的药人，也没这么恶心。
唐川，本是唐门的地界，但不知为何涌入了一批食尸教的教徒，他们先是在那释放瘟疫，然后再用死去的人的尸体，创造一具具腐烂着的行尸走肉。
他们创造那些行尸走肉的目的，只是为了食用那肮脏腐烂的血肉，一场饕餮盛宴，那是俗世和武林的事，本不该由修仙者出手的。
但实在是影响和牵扯太过庞大，不少仙门也被迫出手，刚修仙的柳梦寒也只能加入其中，于是就见到了那幅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不过那至少还是人，虽说有什么恐怖谷效应作祟，但也总比现在好得多。
有寒月清影决加持的她倒不至于当场吐出来，或者感到恐惧，毕竟第一层就是“云无情，月无情”，她最多只是感觉到反胃而已。
用剑，似乎是没办法了，而且用剑说不准会暴露她的身份，柳梦寒望着那幅惨像，咬紧嘴唇。
她望着那些痛苦的人，心尖一颤，她竟有些同情它们。
她手上戴着的储物戒光芒闪起，一把凤凰木做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古琴出现在桌上。
凯撒也痛苦地皱眉，看得出他双手在努力地握拳，似乎是在压制着心中的某种情绪。
现在正常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怪人，还有就是那位刚才还在敲击着桌子的先生。
那位戴着黑色太阳帽的先生，缓缓摘下自己的帽子，放到右手旁的桌上，缓缓闭上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现在的事情难道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甚至没有一点威胁性吗？柳梦寒美眸轻扫，随后双手搭在琴弦上。
“铮！”柳梦寒右手食指轻轻一抹，琴弦就发出尖锐的声响，就宛若一把无形的尖刀，从所有人的头顶掠过。
她那一根根如象牙般白皙剔透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舞，只是不太好听，像是初学者乱弹的琴曲。
戴着太阳帽的先生神色变得凝重，他挺直了身躯，再次望向柳梦寒。
“你的水平不止如此才对。”太阳帽先生嘴唇翕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太阳帽先生转过头，望向破碎的橱窗和一只只涌入的怪物，他抬起头，看向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柳梦寒的琴声并未因此停止，杂乱嘈杂的声音响起，也许初学者的琴声都比这样要好得多，这种琴声，让人听了不禁咬牙皱眉。
太阳帽先生的喉结轻轻耸动，似乎是想要喝止这场难听的演出，打断那个长得像女孩的男子的演奏。
“铛！”琴声又一次达到最高声，如千万匹铁骑冲杀而出，尖锐而暴躁，烤肉店里的火光似乎是受琴声影响，无助地摇曳，如那一个个迷途的灵魂，甚至熄灭。
难不成是被这些怪物影响了？太阳帽先生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琢磨的神色，他抚摸着下巴，望向那只怪物们融合成的史莱姆。
随后琴声是死一般的寂静，“轰隆！”一声雷声宛若鸣鼓，随后细密的雨丝从天空落下，雨的窸窣声一时间竟盖过了痛苦的嚎叫。
柳梦寒闭上双眼，任由感觉在指尖游走，挑，抹，拢，拈，勾，剔，扶，弹琴的手法如连珠一般在她的指尖一一流出。
琴音变了，不再是像初学者那般嘈杂，不像是暴躁者那般杂乱，而是一位温和儒雅的琴师，在月光下鸣奏，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成了她的背景板。
如见云归的陡峭山脉上的一颗青松，如见青松下的那一汪清泉，如见清泉中的那一轮完美的月，如见那天上的仙娥从云间降落，如见那仙娥的玉足在水中荡漾，将泉中的明月搅得稀碎。
时而急促，时而欢快，时而轻慢，没有人知道时间的流逝。
曲终，云散，雨歇，月出。
太阳帽先生僵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呼吸。
雨歇后，空气散发着清香，充满了宁静安和的气息，一抹清冷的月华自云层落下，洒满整个烤肉店。
柳梦寒尽管戴着那幅面具，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也足以让任何人动容，无论男女，所以美人之美，盖不在皮。
那些陷入痛苦与愤怒中的人们，神色逐渐变得清明，那些黑漆漆的怪物，一个个膨胀，爆炸，于月光中一点点消融。
在刚刚的痛苦中受伤的人，伤口在月华的安抚下，逐渐恢复，所有人仿佛都看见了那位在比武台上不染世俗尘埃的仙子。
但再望去，那只是一个弹着奇怪乐器的，长得有些像女人的男子。
太阳帽先生的神色变得狂热，他深深地望了眼柳梦寒，迅速将自己的情绪藏匿，又伪装成那幅笑眯眯的模样。
“好美的月光。”太阳帽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了些似而非似的话，“我可以独占那轮月亮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