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4 继承者们
无知，带来的并不是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
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在陨石坑后方的临时避难城消失的第七天后，所有人都停止了争吵与悲痛，一整个城市突然间的消失，再次前往陨石坑所在城市的侦查部队也没有返回。
一切似乎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样，除了那些真正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们，在一些人的记忆里，他们的家人只是去那个被陨石砸了的城市间救灾，帮助恢复生产罢了。然而，这唐突一周的失联，还是让他们心生疑虑。
但是，他们得到的回答是，因为当地的特殊情况，那些前往前线援建的人现在没有时间和家里联系，有什么事情可以代为转达。
不过，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满足，他们觉得这背后一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是，他们发出的声音得到的只有情绪上的同情。因为，即便是知道真相的人们，也在犹豫是否要告知他们真相，他们能做的只有通过各种方式对他们进行一定的补偿。
这样起码能让活着的人在真正得知真相后，能够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冲淡情绪上的崩溃。至少在告诉他们真相前，理应如此。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而死去的人，应当有一个明确的死因。
但是，对于另外一群人来说，这一切似乎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知道，悲伤并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原本那不过是一页A4的抽象概念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用在后期当做灵感来看的东西，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瑞德缇·哥泽·索普先生，和我们一同前往陨石坠落区的同志们，彻底失联了。目前情况并不乐观，我们可以认为，他已经死了。”
这是他们五天前听到的简讯。只是短短的两句话，一开始只是有点让他们头疼，但是，随着更多的人察觉到这其中的意思后，他们意识到，那张A4纸里的内容应当被提前解读出来，或者有一个大概的解读方向也行。
“敌人”这个词在他们意识到消息所代表的意思以后，已经只能用苍白无力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足以毁灭整个人类文明的力量，甚至可以说，自己所认为的，现在这个所谓的文明，不过是可以随时被清扫掉的微尘罢了。
他们很头疼。不过是一张A4纸便可以浓缩下的内容，不过是不超过四千字的理论，甚至还是用流利且明确的汉语表达的内容。为什么整篇的内容充满了反直觉，反实验结果，反数学理论的，完全可以被认为是错误的理论呢？
但，即便是如此，对于其中的内容每个人似乎有每个人独有的解读方式。这很是让人恼火，物理学和数学，即便是以概率坍缩井理论为核心的哥本哈根学派，也是有可以测定的数据以及可以被理想构架的数学公式作为理论研究和工程参考的基础。
瑞德缇·哥泽·索普。你并不是那个胆小鬼摩西，要靠着编出来的充满神秘感的故事强行鼓吹自己所做的事情。何必搞出来这种如同辩经一样模棱两可的话语来让我们解读呢？搞的真的和教会里的经文一般，实在是令人恼火。
然而，此刻写下这张A4纸的主人已经死了。
“的确，瑞德缇·哥泽·索普研究员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带着物质A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一位穿着西装的，表情沉稳的年青人坐在会议桌的次席上。他亚麻色的卷发下，是一副黑色细框的眼镜，而那副眼镜的后面，是一双不符合他那青年气质的……死鱼眼。
“各位西大的同志们，你们好。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米尔，是维纳尔实验室的研究员，主攻方向是简并态晶体结构物质，也就是目前我们所发现的物质A。还有，我今年45岁，总有人会因为我这张很难衰老的脸而认为我是个学生，希望各位能习惯。”
“我有个问题啊，杨米尔研究员。您说的那个物质A，能让我们看看吗？”其中一位面容消瘦的人举手并发言。
“目前，这批物质是由我们军方来看管并保护的。按照计划，各位会在后期非常频繁地接触到这种物质，所以，稍安勿躁。”坐在主位上的，一位穿着军装的人说到。
听到这话后，会议室里的那些充满好奇的人脸上便露出了放心的表情。看样子，这种光名字就听着很绕口的物质，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品，而且，甚至不是什么稀有品，只不过是有专门的用途罢了。
不过，杨米尔明白，这只是赛迪维纳所做的交易罢了。他不是很懂政治，但也不是傻子，他明白星耀想要活下去，起码一些重要的东西要从西欧逐步撤离才对。其中就包括他这样的研究员，至少死在研究现场总好过在街上被莫名其妙的人当做异教徒杀死的好。
真是讽刺，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秘，而那些朴实无华且枯燥的科学，就像是迫害着他们的现实一样，让他们充满了敌意。
“那……杨米尔研究员，您能和我们说说瑞德缇先生留下来的这张A4纸里所代表的人类的未来到底是什么吗？”
听到这话的杨米尔猛得回过神来，他听到了同样令他头疼的话——瑞德缇的那张A4纸。他是个天才，却是灵光一闪的类型。只能说，自己再反对这种毫无数据支持的行为，也不能否认其天才一般的头脑。
“我曾经和瑞德缇聊过他的那张A4纸里的内容。他的解释也很简单，这个东西并不是所谓的源代码，也不是源代码背后的二进制编码，而是，构成这一切的可以进行人工规定的高低电平。
虽然不知道各位能否理解，但是，我在听完他的解释的时候几乎片刻就理解了——也就是物质决定意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意识的主观能动性来反过来影响物质。很哲学，不是吗？”
听完杨米尔的话后，他们再一次拿起了那张A4纸，似乎还是不懂上面的内容，但是片刻间，所有人都释怀得笑了出来。那是一种在数学上找到方向和思路的笑容，但是，他们也需要承认，自己并没有能力将其变为精确的数学公式。
不过，探索本身便是一种乐趣。
这一刻，他们明白了瑞德缇·哥泽·索普在写下这些东西时的兴奋感了，那种抛弃了所有的数字公式，只是单纯的如获至宝般的兴奋。
“我知道各位一定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讨论和确定，但是，今天只是一个简单的碰头会。具体的工作会在下午展开，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
“下午还是在这里，我们具体讨论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和我的一些设想。还有一些相关工程的前期讨论。那么，大家散会。”
○○○
“你真的只有那8条理论吗？”
“其实，还有一条，但是，需要我们完全掌握这8条理论，并且将其做成实际的东西以后，剩下的那一条理论才能发挥作用。而且，这条理论就像是空气一样，很重要，但是，被我们忽略了。”
“怎么说？”
“我给你举个例子，假设你和我的距离是10光秒，且周围没有其他拥有质量的物质，且你和我的质量理论上完全相等。那么，你和我同时做出抬手的动作后，站在各自的方向观察对方时，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参考系问题？这个不是老生常谈了吗？当然是在我抬起手以后的十秒后，看到你的手也抬起来了。这个不是相对论中最最基础的问题……等等！”
“察觉到问题了？”
“同时抬起手，10秒之后观察到对方相同的动作。动作时同时做的，但是观测却因为参考系的不同而出现了延迟……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观测到的宇宙，其实是以我们为参考系的历史？也就说，我们现在的天文学实际上是在考古？”
“不止如此，地球目前测定的寿命为46亿年，而人类拥有文字记载的文明不过几千年，按照目前宇宙考古观测的定论，宇宙也有173亿年的历史。而我们正式深入观测宇宙的时间甚至一百年都不到，然后，我们就轻率了下了定论。在我们之前呢？在我们之后呢？我们看到的只是历史的一个片段，并不是全貌。”
“那如果按照你的那套引力子学说的话……岂不是空间本身也是物质？”
“你如果作为一条鱼博士，对于含有水分子的空气，你会怎么下定义呢？”
“真空。但是，空间并不是物质，这个早就被证明了。怎么？你是想推翻这种说法吗？”
“如果是建立在哥本哈根学派的理论基础上，这的确是疯了。这无异于告诉他们，量子涨落本身就是由于空间本身的质量所引起的引力现象，而不是场之间的概率激发态。
甚至黑洞这种极端天体可以借由引力子聚集表达现象直接凭空生成，更为可怕的是，由于引力子聚集表达现象的存在，整个宇宙应该是加速聚拢而不是膨胀。因为，这一切都因为引力子的聚集表达现象是超距作用的。
可是，事实如此吗？相对论证明了引力波的存在，并且，这种波是以光速传播的。那么，传播引力波的引力子也一定是以光速传播的，而宇宙的膨胀速度又是超过光速的，所以，引力作用并没有使得宇宙本身出现大坍缩的现象。
但如果说粒子、波、场，其实都是我们在不同观测方式下，对于同一种东西的不同描述。组成单一维度法则的包容性运动能量体以及何其伴生的引力子，在不同的角度观测下，可以同时拥有粒子的自旋性、波的运动性，以及场的干涉性。
同时，我们所观测到的物理性质的基础就是包容性运动能量体。我们通常将其称为弦，并且认为它的尺度是一普朗克长度。而它之所以对我们来说具有物理意义，正是因为其构成了我们所观测到的或者计算出的物理法则。
那么，组成包容性运动体的能量子这种比我们计算出的一普朗克长度还要小的态呢？它的物理性质我们只能猜测了吗？还是说，可以通过计算来得出呢？”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是不会帮你把你的理论写成数学公式的。”
“你明明知道我是纯理论派的人，数学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大工程。”
“那你是怎么在维纳尔实验室成为研究员的？靠你这种说的天花乱坠的……经书？”
“肯定是能有具体数据的工程计算用的理论和公式啊。外加一点点的灵光一闪。这样，我帮你搞定聚变堆的问题，你帮我搞定能算出具体数值公式的问题怎么样？人脉方面我还是有一点点自信的。”
“一点点是多少？”
“嗯……42吧。”
“很经典的科幻42是吧？但是不开玩笑，聚变堆的事情我觉得去找罗伊德先生更靠谱一些。而且，我也没有能力去证明1+1，我是个搞物理的，不是搞数学的。而且，按照你说的能量子的那些性质，1+1最终证明出来的只是二进制算法，而不是其背后的可被控制的高低电平。”
“你果然聪明啊，居然想的这么深刻。”
“而且，简并态晶体结构物质这种东西，可能在我们死后200年都不一定能搞定。毕竟，可控核聚变反应堆能不能在近一百年的时间里正式可重复建造化都是未知数呢。”
“你有时候还是太杞人忧天了。只要我们的假设和理论留下来了，就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哪怕按照你说的，聚变堆发电只是其中的一种用途，那种极端环境实际上是用来制作简并态晶体结构理想反应釜的设想，他们也一定会发现的。甚至还能搞出来其他什么更有趣的材料呢。”
“你总是这么乐观……那如果我们的假设和理论被雪藏了呢？”
“我始终相信一点，哥本哈根学派的人们很重要，而维纳尔实验室里的人也同样重要，并且既然我们的智慧是由物质组成的，那么关于物质的本质，一定会以某种形式让很多人同时想到，而只要基数足够庞大，就会以自然现象的方式出现。”
“你就直接说，对于这类一定存在的物理法则，发现它的人一定不止一个，而命名它的人一定是第一个让全世界知道的那个幸运儿算了。”
“那至少杨米尔场这个理论是用了你的名字。”
“你可别挖苦我了。要不是其他几个研究员帮我，我自己根本搞不定的，而且名字只是碰巧用的我的罢了。说真的，这东西搞的人很烦，明明就是量子干涉多层场结构理论，非要用他人的名字来命名，真是麻烦。”
“就当是纪念啦……而且，我们也需要这部分纪念带来的研究经费嘛……”
“不过，你那个运动共时和观测延迟的理论……到底是想证明什么呢？总不能真的只是来讽刺现代天文学实际上宇宙考古学吧？”
“我没有那么无聊。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文明间的天然隔离。而对于引力子的观测，其中一个用途就是打破这种天然隔离。因为我从来不相信我们是宇宙中唯一的文明体系。虽然身在襁褓中，但一定是因为宇宙过于庞大，而我们的观测手段过于有限，才让我们感到如此的孤独。”
“那你后期就打算沿着这个方向做研究？”
“肯定啊……至少目前推论出来的这8条理论肯定只是皮毛中的皮毛。而且，单纯依靠推论是走不了路的，还是需要数学来进行推进和预演。虽然不知道在普朗克长度以下的物理性质要怎么算，但还是要算出来一个可靠的物理模型嘛。”
5秒钟，这是杨米尔在回忆和瑞德缇·哥泽·索普的那次谈话用的时间。而那些坐在会议室里的人，他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杨米尔要闭眼5秒钟。他似乎是在酝酿什么。他接下来的话，难道很重要吗？需要他整整酝酿5秒钟的时间。
“首先，各位无论是偏向理论还是偏向实际工程，都应当对于瑞德缇的这套理论中最基础的能量子有一个基本的认识。那就是，能量子并不是一种直观的粒子，而是一种态。在使用不同的观测方式进行观测时，这个基础态可以是一个闭合的震动场，可以是一根闭合或者开放的弦，也可以是一个直观的粒子，这这些描述都是能量子。且能量子是一个小于普朗克长度的态。
然后，时间旅行假说的确是很浪漫，并且在完全理想态的数学中是可行的，但是现实研究中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举个例子就是，我们可以记录物质A变成物质B的过程，并且逆向这个过程，将物质B还原为物质A，但是，被还原后的物质A实际上带着物质A信息的物质C。物质A和C在信息层面上是相同的，但是在‘时间’层面上是不同的。
最后，理论是会进步和精确的，瑞德缇只是给了一个方向，并不代表最终的结果。但是，目前来看这套框架还是足够用的，虽然也就只能让我们以物质A为基础做出引力子反应堆，但是也足够了。毕竟我们这一代人的想象力也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那么，各位有什么问题需要讲出来讨论吗？”
“维度壁垒这块的设想比较模糊啊。有没有明确点的说法呢？”
“能量子的外部运动表达势能这块，为什么会出现能量动能？而这种势能怎么会出现能量释放呢？”
对于这两个问题，杨米尔并没有感到奇怪。毕竟，他们看到的只是瑞德缇匆匆写下来的东西，具体的内容，需要瑞德缇展开来讲的。
“第一个问题，我们引入了运动共时表达现象这一理论。简单来说呢……
是指不同的维度法则下的包容性运动能量体，使用与之对应的不同的维度法则在超维空间分别观测其引力子聚集表达现象时，发现包容性运动能量体具有完全相同的引力子聚集表达坐标属性，且其相互间的引力子形成了运动表达维度遂穿效应，从而使得包容性运动能量体在不同维度法则下的运动具有了共时表达的现象。”
杨米尔拿出了另外一张A4纸，对着上面的内容念了起来。很明显，这种行为搞的所有人都有点兴奋起来了：星耀教会的这群人果然还藏着好东西呢。
“各位，这上面是新的内容，大家人手一份的。后期也希望各位能多加完善上面的内容，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嘛。”杨米尔虽然说话冷冰冰的，但是思维还是很正常的。
“再然后是第二个问题。”杨米尔放下手里的A4纸，“各位，如果我说，空间本身就是一种具有质量的物质呢？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听到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思考了起来，甚至有人在那张A4上写下了这句话，但是，只有一位学者开口了，他说：“我们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苦于没有实际证明。加上先进的理论都是西方学派基于先进的实验室的结果得出的，我们便也不好开口了。
毕竟，这只是一种假设，就像被证伪的‘以太’假说和现在逐渐兴起的暗物质假说。
但是，如果是基于你们提出的这种理论假设的话，空间是由包容性运动能量体本身构成的物质总和，这种假设也是复合观测结果的。毕竟，瑞德缇研究员所提出的质量本身就是因为运动产生的，而不是物质固有的一种属性。
不过这又和预言中的希格斯玻色子有出入。并且，大型粒子对撞机中显示的结果也并不支持空间是物质的假说。还是说……是实验的结果并不是十分准确，导致出现了牵强附会理论的结果呢？毕竟，这种东西你也没法直接证伪，只能通过大量昂贵的实验来一点点逼近理论结果。”
杨米尔耸耸肩，虽然最后的这些话听起来颇有阴谋论的味道，但是，从一位研究员的口中说出来，的确是有点抱怨的意味了，更何况是一位对实验结果抱有怀疑态度的他国研究员了。
不过再不情愿，杨米尔还是要承认对方的怀疑是正确的：“实验的方向是正确的，但是结果嘛……目前在电弱统一这块是可以反复通过实验验证的，然后强力这块的统一目前也是有眉目了。
但是希格斯玻色子虽然有结果，却一直不敢承认，毕竟所有测出来的数据都有误差，我们的确发现了赋予物质质量的希格斯玻色子，但是，它的实测数据和计算结果却不相符，并且，每次实验数据都是不相符的。
这也是瑞德缇提出新的理论方向的前提。我的想法是，虽然希格斯玻色子在理论和实验中的确是存在的，但是，目前的实验仪器并不能满足验证要求，甚至说是‘超弦’这种纯理论的假说了。所以，我想另起炉灶来证明瑞德缇的思路方向也是行得通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成为这套新理论方向的继承者，然后使用你说的那个简并态晶体结构物质做出实际的东西吗？”
“是的。并且出于私心我也的确有这个打算，不知道各位怎么想。”
无需言语上的回答。
一场陨石雨，带来了毁灭。他们失去了原本美丽的家园和亲切的家人。而此时，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成为瑞德缇研究员提出的理论方向的继承者这件事，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将原本的家园夺回的希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