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魔王与弱气的勇者在这般惨淡的夜色中相遇,在此之前、从此之后,两人的记忆都没有比此刻更真实、更可念的记忆,尽管女孩满目疮痍,狼狈又不堪。
“哒——哒——”
鞋尖轻轻磕在地面,规律而有节奏;空气中,好些清透的、细碎的雨雾模糊了画面,如绮丽梦境的余韵萦绕在了夜空。
“哒。”
脚步声静静的沉默在了爱珐怜眼前。
然后,爱珐怜看见一点鞋尖和过膝的丝袜,都是黑色的。骤然,她伸在半空中的手惊吓般的缩回,却被一只干净而白皙的手及时握住。
爱珐怜怯怯地抬起头,撞进温暖、柔软,又令人安心的视线。
爱珐怜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长发及腰,浓黑如夜,微长的刘海下一双淡漠、文静的墨色眼眸影着秋水,荡着波光,瓷白、纤秀的鼻子和她的眼眸一样携着的清雅的神韵,灯光、雨水、夜色揉成的暗沉世界里,她像花瓣一样红润湿软的嘴唇躲在阴影里,隐隐显露着一点儿不甚明显的笑意。
爱珐怜呆愣着,看入了迷。
“小妹妹,你好,你在做什么呀?”
温柔而缓慢流动的空气里,爱珐怜的头顶上响起了悦耳的声音,但尚未完全摆脱青涩的语调里,带着某种渴望长大的端谨与克制,莫名令人依赖。
自从爱珐怜选择离家出走后,她遇到了很多事,不过大多是不好的,也见过了很多人的眼神,憎恶的、嫌弃的、怜悯的、贪婪的……因为她是有着魔纹的孩子,是肮脏的、不详的。
在流浪和漂泊中,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满蓄温柔,却又平和而对等的目光。
“嗯?”
兴许是爱珐怜长时间没有回应,梅墨菲斯弯腰凑近她,安静地与之对视,“是和父母不小心走失了吗?”
爱珐怜眼睛微微睁大,她看见一双明亮的墨色瞳孔,有着不自觉的温柔和宛若星空般的梦幻感。
然后,爱珐怜看见,自己的身影则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璀璨星空中。
因为多年的流浪,她整个人都是脏兮兮的,本就散乱的发丝也在被雨水濡湿后牵牵绊绊的黏成一绺绺,看起来,即糟糕又可怜。
更别说,她好多天没有洗澡,她的衣服破破烂烂,她……怕弄脏她。
“我……”
良久后,爱珐怜垂眸,用微弱的声音呢喃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干净、整洁的梅墨菲斯,她忽然感受到了难堪,铺天盖地。
须臾,空气里蠕动着爱珐怜该说的话语,都扑凑向她嘴边要她说。爱珐怜不愿意说,而又不想沉默。
于是,爱珐怜用了一点力,别扭的收回了手。未等梅墨菲斯反应过来,女孩像胆怯、懦弱的小猫一样,钻进了肮脏、残败,同时也被世界遗弃的垃圾堆中。
梅墨菲斯睫轻颤,就在那不大不小的垃圾堆中、就在那绰绰阴影中,有只可怜兮兮,胆怯又懦弱,无法令人置之不理的小猫。
在垃圾堆中,爱珐怜脑袋低垂,双手抱膝,下颌紧紧地靠在膝盖上。
——刚刚自己很没有礼貌吧。
片刻,女孩看了看刚刚被梅墨菲斯握住的左手,脏的、黏糊糊的,甚至指甲缝里还有黑黑的淤泥,只有掌心是白的、干净的。
“哒——”
爱珐怜竖起耳朵,听见了另一双鞋靠近的声音。
“主人,要我联系孤儿院那边吗?”
爱珐怜听见女人问。
——主人……真好,她是有钱人家里的孩子。
——肯定没有怎么吃过苦吧?
——这么好看的姐姐不应该吃苦。
……
爱珐怜胡思乱想着。期间,她又想起来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里的前几年,妹妹还很正常,爸爸还是伯爵,妈妈还是温柔的、不是后来那样经常歇斯底里的妇人。
“芙洛雅……”
爱珐怜又听见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朦胧、模糊,但爱珐怜还是努力的辨认着。
——要将我送到孤儿院吗?
爱珐怜换了个姿势,把小小的脑袋埋进到了壁弯,眼睛蹭了蹭衣服领子,望着幽幽的、暗暗的四周,想:这样的话,我又要离开这里了。
之前,她被好心人送到了一家相当出名的孤儿院,可是那家孤儿院实际上是提供“孩童式的服务”恶魔居所。
在那里,人被分拣成货物,分流,包装,贩卖,回收。
在那里,每天都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失去性命。
在那里,她被殴打、欺负……
后来,在紧急转移的过程中,几名稍大的孩子乘机逃跑时将她也顺手带上了。
虽然她知道这种孤儿院只是个例,但爱珐怜不想赌,也不敢赌。
“好的,主人。”
芙洛雅应道。
接着一切,一切的声音,在乍然间转为静止、沉默,就像忽然落幕的舞台,只有凄厉、瑟瑟的风拍打着神经。
爱珐怜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害怕这种沉默。
正当爱珐怜惶恐不安时,黑暗中,她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道温柔而低沉,像哄小孩一样的声音:“等着我。”
在肮脏、腐败的垃圾堆中,爱珐怜一双眼眸微红着噙了泪。
——等等我……
第一次有人说了这样的话。
然后,爱珐怜听见规律而又节奏的脚步声越来越遥远、模糊,随着像梦一般的声音彻底消失,便有一阵子怅然、无措像潮水似的涌进黑暗。一阵刺骨、一阵寂寥的寂静也在瞬间哗哗的冲进来,淹没了爱珐怜。爱珐怜跳动着的心脏,也显得特别的响。
.
爱珐怜把耳朵贴在由垃圾组成的堡垒内壁上,小心翼翼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有雨落的声音,有水花飞溅的声音,还有愈来愈冷的风声,就是没有脚步声。
——她会要她吗?
爱珐怜咬着有些发白的嘴唇想。
——脏兮兮、臭臭的、破破烂烂、狼狈不堪的她。
突然,因为女孩太过用力,凋零、残破,保护着她,也囚禁着她的堡垒轰然倾塌,爱珐怜随之被起了皱、泛了黄、褪了色,变了样的物品掩埋。
爱珐怜挣扎着,从堡垒废墟中爬了出来……愈发狼狈、不堪、乱糟糟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稍小号的垃圾堆。
片刻,爱珐怜跪坐在堡垒废墟上,听着自己巨大而细碎的心跳声,感受着自己热烘得发烫的脸。
——应该……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