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墨菲斯当然记得,或者说,不敢也不能忘。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
被讨伐军逼的节节败退、精疲力竭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在奇罗拉古堡是如何绝望地抽出古老皮革剑鞘里的剑,然后毫不犹豫地穿进自己的胸膛。
在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中,艳红的鲜血四溅开来,片刻,洇进衣衫、发丝。
“母亲?”
年幼的梅墨菲斯瞪大着眼睛手足无措地望着倒地的母亲。
“没事的……”
濒死的诺德琳的笑了笑,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突然间,全身的血管被禁忌魔法撕碎,大口的鲜血从诺德琳苍白、干裂的嘴唇喷涌而出,染红了梅墨菲斯的一袭白衣,平静且温柔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母亲!!”
梅墨菲斯哭喊着,声嘶力竭地想要挽留她。
“没事了……马上就……”
……就安全了。
话还没说完,她吐血又严重了,之后巨大的痛苦几乎使她蜷缩成一团。
“芙洛雅姐姐!芙洛雅姐姐!”年幼的梅墨菲斯望着她,哭喊道:“救救母亲,救救母亲……”
“活着……”
诺德琳伸出两手抓着梅墨菲斯的手,神色凄婉,声音磕磕绊地绊交代着:“活着,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未等她将话说完,诺德琳的肺部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大的压力,又像是被人东西割开了脉搏,一种丝丝嘶嘶的声音骤然回荡在了城堡,在短暂的、及不自然的嘶哑声消失后,紧接着响起了尖细的、刺耳的、有点突如其来的声响——仿佛浪潮从海底逆转,奇怪的声音响了一阵,又猛然消失,城堡倏然归于冷清。
然后,在清冷、孤独、空荡荡的城堡里,在堆满了鲜花和刮起的寒风,以及有着无数敌人、没有援军的城堡里——几乎是妖冶、诡异的裂纹从她眼角开始蔓延。
紧接着,诺德琳那形销骨立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了梅墨菲斯的脖颈,费力的支撑着上半身子。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双手也全是诡异的黑色裂痕;她双眼圆睁,大的可怕……此时,她召唤的旧神,即将占领她的躯体。
蓦地,诺德琳似乎是突然回光返照,她把支撑着自己的双手抬了起来,恍惚着摸着梅墨菲斯和芙洛雅的面颊。
之后,只见她苍白的、皲裂的,几乎快要紧闭的唇突然动了。她朝梅墨菲斯轻轻一笑,笑声很轻微,却很刺耳,很凄凉,从诺德琳微张嘴唇吐出的血水里,年幼的梅墨菲斯还能看见泛白的唾沫。
“芙洛雅……之后,照顾好她,照顾好她……麻烦你了……”
含有满嘴血色沫水的她,就这样喃喃的、时刻不停的呢喃着,片刻,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微,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终于,她的神智开始恍惚,并痛苦的昏迷了过去,也许是昏沉沉的跌入了永恒深渊。
空气中隐约有一种淡淡的、似乎是旧神降世的气息。梅墨菲斯却不管不顾地摇晃着母亲的尸体,拼命摇晃着——然后,地狱来临了。
那一刻,除了被它保护的芙洛雅和梅墨菲斯,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
.
夏芙尔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好看的男人,穿着宽松的睡衣,露出小半胸膛,手撑在护栏,神情慵懒。
“我记得她当时是为了保护你,这么快就忘了?”旋即,古尔薇格扯了扯嘴角,毫不避讳地笑着问:“芙洛雅,是不是?”
夏芙尔医师惊了一惊,她没想到就是次普通的出诊,自己居然能旁听道这样一宗秘闻。
什么样的父亲会这样轻松自在地说出自己妻子是怎么死的,然后……还神态自若若活生生撕开女儿心里的伤痛?
荒谬——实在是荒谬的过了头。
夏芙尔和并未应答的芙洛雅担忧的抬起头,看着梅墨菲斯。
少女在宛若白雪的阳光和粲然吹拂的微风中,身姿挺秀,如同屹立在凛凛冬日的寒梅,而镀在她身上的浅白色光晕,有一种傲然、冷艳的惊美。
大厅内其他佣人井然有序的退场。
窗外的庭院里,有一棵花儿尚未完全绽放,却早早的褪去稚嫩,将开未开的樱花树。
玻璃窗映射出梅墨菲斯的容颜,和窗外粉色的幼嫩花朵明灭难掩;少女的神情寂然,时空飘忽、迷离。
“父亲……”
梅莫菲斯静静得看着他,用空洞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我怎么会忘呢?”
旋即,她冷冷的笑了笑。
“在母亲用自己的性命和那些人互换之后,战争的局势豁然开朗,父亲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任魔王,让父亲能够开心的事,女儿我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少女像精美高贵却早已千疮万孔、摇摇破碎的瓷器,甚至夏芙尔仿佛看见,半透明的新、旧痕伤痕,抱残守缺地将少女缠紧,只等时候一到,给予轻轻的一击,便让她化为齑粉,轰然湮灭。
这样脆弱又满身伤痕的少女,高傲且故作冷静地望着夏芙尔,微微笑道:“夏芙尔医师,记得保密。”
夏芙尔看着她的笑,心里稍稍寒,脊背微微发汗。
因为,少女的笑容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但又不是鸟,仿佛……恰似一张白纸在笑。
片刻,夏芙尔勉强笑着回应:“嗯。”
.
梅墨菲斯给爱珐怜吃的蛋糕是黑森林水果蛋糕,上面有紫色的蓝莓、切片的芒果和草莓。
爱珐怜望着精致又好看的蛋糕,久久未动。
她惶恐地做出了最坏、最坏的打算,设想该怎么样让梅墨菲斯能……可怜她、收留她。
乱糟糟的脑子里可怜又自卑的想法,恣意撩拨、撕裂着她的神经,让她忘了临走前,梅墨菲斯交代的,让她吃完蛋糕的任务。
古尔薇格在楼上大声嗤笑出声前,爱珐怜正蜷缩成一团,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自我否定着。
蓦地,她听到一道声音:
“妹妹?——”
由于过于沦落,爱珐怜受到惊吓后,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极为迅速。
片刻之后,她又听见,那道好听的,带着酒后初醒的沙哑声音,喋喋不休的说了什么,但这次他的声音带着笑,也低沉了许多,所以爱珐怜只能听着一些模模糊糊的音节。
“叩叩……”
突然,适时的敲门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