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烦恼？我没孩子，被村里一些人骂绝户？这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
陈梦晴不满道：“宋哥你骗三岁小孩呢？我都跟你讲实话，你也要跟我说实话才行。”
“我说了实话啊，目前我确实没啥烦恼。
可如果你要听我过去的事情，那我倒是可以讲讲。”
“好啊，好啊，你以前的事。”陈梦晴竖起耳朵听。
“我十五岁来桁州打工，我最初是学厨，那个时候我帮师傅接菜买菜，还要洗碗打扫卫生，甚至倒马桶。
可经我手做的菜次数有限，学徒太多了，我排在第三位，前面还有两个老大哥。
我呢，也买不起海鲜、肉食去练习。
练得最多的就是炒青江菜。”
“诶，中华小当家里的菜。我记得好像是广州的水比蜀川的水多了一层黄土味，必须用油来清煮蔬菜，去掉土味才好吃。”
宋夜铭轻笑声：“你对吃的东西， 不管是课文，还是动漫，记得格外清楚啊。”
《春酒》、《28岁吃荔枝》、《孔乙己的茴香豆》《社戏罗汉豆》《叔叔于勒牡蛎》。梦梦吃饭的时候，经常提到这些。
为什么对这些课文记忆犹新，因为嘴馋啊，每次只有他寄信回去，两姐妹才能吃上红烧肉。
小时候，陈梦晴对课文里描绘栩栩如生的食物，馋得那是直流口水。
“我愁啊，学了半年了，没有学到什么本事。
只赚了糊口的钱，这对于我来说不能接受。
别人发愁的时候呢，喝酒抽烟，我不爱这两样。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泄的吗？”
“逛/窑/子？哎呀，别打我……”
“我是那种人？”
“宋哥，我不开玩笑了，你别生气……”
“没生气，我说的也有问题，应该叫心理疏通，不叫发/泄。
总之呢，那个时候我就经常对自己，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宋哥，这样真的能缓解压力？
你在逗我吧？”陈梦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然呢，酒烟要钱的。
高启强紧张的时候，会吃不冲水的咖啡。
老默烦恼的时候，会吃根棒棒糖。
确实，吃东西能缓解人绷紧的神经，所以一些靠海地区的人，会嚼那个槟榔。
那玩意比酒烟更毒，你知道吧？”
“明白的，宋哥，我绝对不会碰那些的……”
“明白就好，我呢，自言自语也是给自己画饼。
我经常扮演一个角色，未来的我。
我经常扮演未来的我对自己说。
宋夜铭啊，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我是20xx年的你。
现在我告诉你，未来你的，有了自己大房子，你的厨艺已经可以在五星级酒店上班了，工资很高。
但你最终选择了辞职，你在老家开了一间饭店。
开张那天剪彩带，很多的乡亲父老上门，庆祝你家店生意兴隆。
生意很好，生活再也不用愁了，你结了婚有了孩子。
你很幸福。
你看着祂哇哇大哭，隔着褓衣抱着祂狠狠亲了祂一口。
这一天你老了，你和你老婆一起坐在长长的椅子上晒太阳。
很温暖，很快乐。
所以请一定要坚持下去，过去的我。”
那时候的宋夜铭像是站在电影颁奖台上，发布演讲稿一样，他摊着手好像见证眼前发生了这些。
“除了未来的我，还有未来的老婆，就是现在你的姐姐。
我也会扮演她，说一些关于未来的事。
我就是靠这种方式，来缓解压力。
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信了，晚上做梦都是这种梦。
第二天笑着笑着就醒了，起来继续干活。”
“宋哥……”陈梦晴一时间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佩服他，这版苦中作乐的精神。
她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看过的动漫叫《少女终末旅行》，末世背景下，一无所有的千户和尤莉幻想空荡荡房间里摆满了各种物品，有书有玩具，暖暖的被炉上有新鲜烤熟的橘子，酸酸的甜甜的。
童话故事里，叫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是学厨师失败的那一年。
我辛辛苦苦帮师傅鞍前马后，可换来的结果，就是学了一点皮毛功夫。
其他两个大哥早就先一步离开了，他们看出来师傅不愿意教他们真东西，就我傻乎乎的以为自己一片真心能打动他。
过年的时候师傅发了我工资，叫我滚蛋。
我说不行啊，我还得在你这接着干，还得跟着你学本事。
他说不要我干，说我这里干的不好，那里干的不好，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其实他就是怕我把不传真本事，这个消息说给其他新来的学徒听。
知道吧，他这样就招不到工具人了。
见我不走，他明确告诉我真本事只会传给他儿子，绝对不会传给外人。
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都是给他打工的废物，别想从他手里拿到任何东西。
我听着很生气，跟他吵，结果被甩了一巴掌。
我当场跟他扭打在一起，最后他儿子和他老婆都出来帮忙。
他们报了警，所有人一起去治安署做笔录。
他们诬陷我，说是我先动手打人。
当时又没有摄像头，我一张嘴哪说得他们。
还好那个调查员，和安欣一样，明辨是非。
他看出来了，他也听说过老板的那些破事。我只就待了半天，放我走了。这事情就这么算了，他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我很理解调查员，毕竟他也没有实际的证据，这只是民/事纠纷而已。
再说老板也给了我工资，虽然很少，但这也是事先说好的，规矩本来就是他们定的。
我一个愣头青，又是一次没经验，踩中陷阱。
回去以后，我越想越气，满脑子都是怒火，最后一气之下我去买了一柄崭新的菜刀。
我准备半夜去他们家，把老板那狗东西砍死。”
“宋哥你……杀人了？”陈梦晴牙齿有点哆嗦，她有些无法将平日里温润尔雅的宋夜铭，和此刻面露凶光的杀人青年联系在一起。
“怎么可能杀人，我要是当时下手了怎么还能悠哉悠哉坐在这里，早毙/了。
我当晚特意喝了一小瓶二锅头，壮了胆，已经走到对方的家门口了。
我对饭馆非常熟悉，我想翻墙爬进去，摸黑把老板乱刀砍死，非常容易，但那一刻我放弃了。
我再一次变成未来的我，我告诉现在的我。
因为这种混蛋搭上你的全部人生，值得吗？
枪毙的时候你不会后悔？你有没有想过陈沐雪会怎么想？
明明已经决定了，绝对不要让自己变成赌鬼老爹那种人。
相信我，你还年轻。
你会有更好的人生，不要做这种傻事，宋夜铭。
相信我。
我把菜刀丢了，之后就是遇到了现在的师傅。
我很庆幸当时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没有一时冲动去违法犯罪。
这件事情一直积压在我心里，我谁都没有告诉。
梦梦，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陈梦晴非常惊异：“诶，姐姐不知道吗？”
“雪儿不知道这件事情，当时我不想让她担心。后来也一直找不到合适时机告诉她。
如今更不可能跟她说了，她怀不了孕觉得愧对于我，知道这件事情她只会心里更加不舒服。
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跟她讲，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诶，我跟宋哥的秘密吗？”少女脸颊微红，仿佛跟玩单机仙剑奇侠传获得行军丹一样，得到了隐藏武器，触发了关键隐藏剧情。
“来拉钩，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完以后，少女脸颊再度变得红扑扑的，很可爱，很粉/嫩，很想让人咬一口。
“所以宋哥，你跟我说了这件事情以后，是不是心里舒坦了些，压力少了一点？”
宋夜铭爽朗一笑：“你这丫头，我心里肯定是舒坦了一点。
我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我心里也有很多阴暗面。
但这并不可耻，不如说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是普通人。
会冲动，会懵/逼，会不知所措，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我们是普通的老百姓，我们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尽力不把这些阴暗面散发出来，就是本本分分的“好人”。
所以啊，我才会那么佩服爱吃红烧肉伟大的人，没有屠龙变成恶龙。”
“大大啊，他确实好伟大，我没见过谁不喜欢他的。
特别是村里的老一辈，最喜欢他了，家里还有挂像呢。”
“印在钱上的人谁会不喜欢？谁会讨厌钱啊？”
“哈哈，宋哥，你真幽默。”陈梦晴轻笑。
“你抬头看看天空。”
“怎么了宋哥？”
“六点了，太阳快出来。我们俩就坐在这里看一下晨曦吧。”
“诶，要看太阳出来吗？”
“怎么不想看？”
“没有没有，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还没有看过晨曦，明明每天太阳都会从东方升起，但我好像却从来没有去注意。”
“因为要工作，要生活，要读书，要学习啊。像这种日常随处见的美景，都没有时间去看，也不容易去注意。
来，咱们俩好好的看一看。”
说话间，两个人一起坐在路边台阶上眺望远处的天空。
黑漆漆一片虚无的黑暗、混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没有，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好像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在那里存活下来。
然而，突然某处诞生了一缕缕白色的光辉，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地平线。
不到片刻，白色的光芒逐渐变亮，并染上了金黄色，周围的漆黑纷纷后退，有点抵御不住这道热量。
但这还不足以撕开黑暗混沌，在庞大的漆黑天空面前，这道光似乎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一闪一闪，像要被吞噬掉一样。
可是金色的光辉没有停歇下来，形体再度变化，像一柄利剑割开了眼前腐臭黑暗的幕布。
一刀毙命，直接撕开了口子，大片光辉洒了下来。
整个天空硕然变亮，露出了蓝色的天穹。
太阳出来了，它冉冉升起，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散发着橘红色的光，云朵也在这道光下舒展美好的体态。
再后，太阳脱离交界处，彻底照亮整个桁州，清澈的光穿过臭氧层，越过云海，掠过氧气，抵达地面。
这座城市仿佛醒了过来，身边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车子，还有卷闸门拉起来的声响，慵懒的起床声。
它复苏了。
“原来晨曦这么漂亮啊，真的好漂亮啊，宋哥。”
陈梦晴亢奋的转过头，看清楚眼前的一幕，却不由呆愣在原地。
泪水不断从宋夜铭的眼角滑落，随后他捂着脸，慢慢蹲了下来。
魁梧的身子，不似往日的威严，倒像墙角随处可见的野草，一阵风就能摧垮他。
陈梦晴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在她心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来没有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就如一个小孩子，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在那里哇哇大哭。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起来：“是啊，多美的晨曦，天亮以后会很美的，真的非常的美。”
曾经宋夜铭看完喜剧之王的光盘电影，第二天就跑去看晨曦，其中那台词太印象深刻了。
天亮以后会很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