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许多年前,在璃月某地的文化里,曾经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街上被一位五大三粗的大哥瞪着,问一句「你瞅啥?」的时候,如果打不过的话,一定要光速认怂道歉。因为也就两种可能:你不是盯着人家脖子上大金链子看了,就是盯着人家媳妇儿看了。不然这位大哥就会搂着你的脖子,慈眉善目地对你说一句:来,咱俩唠唠?
然后你就会达成被大哥胖揍一顿的bad end。
时过境迁,现在那里的大街上已经看不到戴着金链子的大哥了。而这一条规矩也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成为了外国人对于璃月刻板印象的名梗之一。
瓦西卡并不知道这个梗,他只是无端地觉得,看着这个笑眯眯说着同样的话的小姑娘,比面前十亿朵正在捕食的骗骗花更可怕……更可怕呀。
绝不轻敌是芙实的好习惯。即使面前这位遭了无妄之灾的至冬人刚踩箱喝了一堆火水,现在醉得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反抗了,她还是一丝不苟地拆掉了床单撕成了绳子,三下两下把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的瓦西卡捆得结结实实,吊在了房梁上。在肚子上挨了芙实力道极重的几拳之后,他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基本吐干净了,也就不用担心他再呕吐,卡住喉咙造成窒息之类的问题。
关好窗户,连窗户缝和门缝都仔仔细细封好,她才随手搬了个小板凳坐下。
「我赶时间,也不废话了,问你点事,你得老老实实回答才行。第一个问题——」
芙实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本子,随手从瓦西卡的桌子上拿了支笔。
瓦西卡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内昏昏沉沉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感到了危险,被那女孩深红色的双眼盯着,就仿佛被正在捕食的狼崽子盯着一样。可惜,几乎在酒精里泡了一晚上的脑子,就是不肯听自己的话。
算了,就听她问些什么吧。反正这么个小不点,她还能问出什么有建设性的问题?
芙实翻开了手里的小本子。
「你本来,想把我怎么样来着?」
第一个问题就有些尖锐了。
即使现在满脑袋浆糊,瓦西卡也知道不能说实话。怎么实话实说?真要是告诉这个祸头子:自己本来准备把她当做进身之阶,把她送去给那群个个都不做人的执行官们,而这件事可能会让她没命,那她估计现在就会先让自己没命。
「不准备回答呀?」
芙实也不着急,她从小板凳上站起身,就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大箱子。
「你要干啥?我警告你,你别乱来……」
看见了那个箱子,瓦西卡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别动!你别动!!要动那个你就杀了我吧!!!」
而芙实就像没听见他的威胁一样,在瓦西卡绝望的哀嚎声中,她干脆利落地烧断了箱子的锁,打开箱子盖,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
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全部都是书本,大概有几百本之多。只是光从封面上就能看出这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书籍——色彩鲜艳的封面上以华丽而饱满的笔触画满了精致的美少女,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就只是穿着过分清凉了一些,有的甚至干脆什么也没穿。
芙实蹲在地上,一边神色自然地随手翻看着这些能让任何女孩子面红耳赤的书籍,一边继续说着话。
「时代可真是进步了,我老家那边儿要是有人被翻出来家里藏着这个,高低也得以妨害风化的罪名进牢房蹲个几天。」
瓦西卡不回话,他在自己十几年的收藏被这个小魔鬼倒在地上的时候,嗓子就瞬间哑了。
「你还是杀了我吧……我说真的。」
「别随便喊打喊杀呀,这样多不好。我也不知道至冬那边是什么规矩,也没听说过愚人众有多重视生活作风问题。不过我要是趁着月黑风高,就这么继续绑着你,和这些书一起放在北国银行门口的话,那明天早上……唉,有些人活着,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你懂的吧?」
瓦西卡心中的斗争只持续了几秒钟。
刚才那打得他眼冒金星的几拳,让他明白了,这个小鬼是认真的。她真的会让自己保持着这种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四角裤衩的状态,和自己那些不是很能见人的收藏一起扔在北国银行门口。到那时候,别说前途了,他连工作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本来是想把你交给我们执行官大人的。」他老实交代道。
「执行官?」芙实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抬起了头。「虽说看你跟你的同事们,就该知道你们的上司是什么德性了,不过居然会对诱拐儿童感兴趣,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这小孩满脑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这个意思。」瓦西卡反驳道。「我慧眼识珠,看出你这孩子体质非凡,觉得你现在明珠蒙尘太过可惜,加以栽培假以时日必有作为,所以我才会……」
「说人话!」
「我觉得你特别耐打,体质很好,能是个好沙包。」
瓦西卡斟酌片刻,还是没有说出真实的打算。
「我上司里有一位脾气特别差,身边的人三天两头的换,耗损率特别大,我估计他可能缺个抗揍的沙包,你就挺合适的。还有一位特别爱打架的,这是我直属上司,我觉着他应该也缺个沙包……」
「我听懂了。你要把我送去当沙包给别人打。」芙实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我暂且确认一下,咱俩以前有仇吗?」
「这个,以前的确没有就是了……」但是现在有了,还是深仇大恨。瓦西卡想起了他办公室里的惨状,怒从胆边生,就又挣扎了起来,连带着挂着他的横梁也在吱吱作响,棚顶的灰尘不停地往下掉落。
「给我老实点!」
又是一拳直中瓦西卡的肚子,疼得他直流眼泪。
芙实甩了甩手,拿起笔,在红色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儿。
「你那位缺个沙包的直属上司……哪位啊?他这么缺人跟他打一架,你为什么不自己上呢?这样又能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又省力气。反正我觉得你揍起来挺顺手的诶,打起来手也不会疼。」
「会出人命的!那位末席的「公子」大人,我在他手下根本过不了三招!」
「那我就不怕出人命了吗?!」听见这话,芙实险些又挥了一拳过去。「……算了,反正刀没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谁都不知道疼。那么我问你,你那位「公子」大人,长什么样子,你能说明白吗?」
「你问这个干啥……别动手!我说!我这就说!」眼看着那小魔鬼又要动手,瓦西卡飞快地放弃了思考。
他尽可能地详细描述了「公子」的外貌。作为「公子」的下属,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算是混了个脸熟。那位大人脾气不坏,年纪也不算很大,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像是隔壁邻居家孩子般平易近人的感觉。但瓦西卡是绝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的,一如所有的愚人众一般。
瓦西卡想起了他的那双眼睛。深蓝色的,仿佛平静无波的海面,里面却潜藏着能够将人轻易吞噬的海兽。那是像自己这样的人,决不能触及的领域。
他再一次看向芙实。
她认认真真地在小本子上一笔一笔描画着,圆滚滚,深红色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十分专注。
还别说。这个小魔鬼的眼睛,和那位大人仿佛还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芙实结束了最后一笔,将本子摊开,举到了瓦西卡面前。
「是这样吗?」她问。
「挺好,这丘丘人射手画得挺不错的……」
又是一拳。瓦西卡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变成沙包了。
「疼疼疼……咱们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啊?能不能别一言不合就照着肚子打啊?」
「礼尚往来而已,我不可能对想送我去一天挨三顿揍的人和颜悦色的。」芙实甩了甩手,似乎因为觉得自己用了一个很深奥的词汇而有点得意。「算了,你看不明白就看不明白吧,我自己能看懂就行。」
她将小本子向前又翻了几页。
「差不多也就这么点事情了。行啦,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这望不见头的折磨总算是快结束了。
只是还没等瓦西卡松一口气,那小魔鬼就又将翻开的本子举到了他面前。
「你们愚人众里,有没有长成这样儿的?」
和之前那一页过分抽象的绘画不太一样,这一页上全是用极简洁的红黑两色线条勾勒出的,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被杀死的火柴小人。线条非常有力,有的地方甚至划破了纸面,仿佛能够透过纸面看到她画下这些线条时咬牙切齿的样子。
瓦西卡看着那页扭曲的简笔画,再一次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哀鸣。
「你画的这玩意儿谁看得出来啊!我们愚人众不收火柴人!你还是打死我吧!」
「都说了,别没事就要死要活的。这样不好,你得珍惜生命。」似乎完全预料到了瓦西卡的反应,芙实把小本子一合,塞回了袖口里。「看不出来就看不出来呗,我难道是什么魔鬼吗?看不明白就算了,我来给你说一遍,你好好听着哦。」
从你刚才做的那些事情来看,你就是魔鬼。瓦西卡垂着头不说话。
而芙实就开始了她的描述。
「大约有这么高。你看,大约到这里……」
她踮起脚尖,抬起手。细且洁白的手指张开,伸直,努力地够到极高的地方去。浅红色的袖子顺着手腕一直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截还有着浅浅伤痕的小臂。
语言上的描述并不具体,充满了孩童式的奇妙比喻。但搭配着她的肢体动作,姑且是能够看懂她想表达的内容。瓦西卡努力睁大眼睛,绞尽脑汁回忆着,有没有曾经遇见过哪怕能够符合一点她描述的人。
个子不矮,至少比自己高……颜色像薄荷,声音像冰……
「看不到脸。很可怕。」
芙实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个刚刚还像团雀一样有精神,一样吵吵闹闹的孩子,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恐惧完全攫住,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而瓦西卡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这会儿完全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