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实吸了吸鼻子,她闻到了空气中呛人的焦糊味儿。
男人浑身发黑,只剩了个大致的人形,在毛发与布料烧焦的特殊气味中,甚至还掺杂着一缕奇怪的香气。看这一副外焦里嫩的模样,明显已经是活不成了。
猛然见了这么一副凄惨的死状,小姑娘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而心理承受力本该强些的男人们表现得却比小姑娘们更害怕,叫得声音也更响亮。有几个已经吓的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嘴里吐起了白沫——毕竟已经有了这么个榜样珠玉在前,谁也不能确认下一个要被天打五雷轰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蛇缓慢地滑动到了还在冒着烟的焦黑尸体边,尾巴尖儿颇为嫌弃地翻弄了几下,随即将头转向了那一群吓得几近于精神错乱的男人们,开口道:
「已经明白现在的情况了吧?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免得被帝君在天之灵一块儿带走,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祂语气平和,声音甚至称得上有些温柔。
「不对吧?你忽悠谁呢?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帝君他老人家是岩之神,怎么管得着下雨打雷的?」
一个还勉强保持着站姿的硬骨头发出疑问。
而蛇也不以为忤,只是继续轻声慢气地开口道:
「你爱信不信,反正就算你们全部都被雷劈死了,也不关我什么事儿。但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你们这么受苦。如果不想被天打雷劈的话,我本人也可以送你们一程,就是不能保证让你们去得痛快而已。」
这无疑就是压死了驮兽的最后一根稻草。话音刚落,还勉强保持着站姿的最后几个硬骨头也膝盖一软,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柳仙娘娘饶命啊!是小的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求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可千万别让帝君他老人家把我们一起带走啊——」
在时刻可能性命不保的压力之下,他们仿佛已经顺其自然地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
尽管只要还保留着一点理智,就绝对能够想到,现在天边的异象其实和面前的蛇半摩拉关系都不会有。
芙实抬起头,向璃月港的方向张望。
周围的空气越发的冰冷了。远远望去,铅色的厚重阴云之下,波涛汹涌的海面恰似一只被激怒了的巨兽,正在发出响亮的咆哮声。即使相隔这样远,也能感觉到巨浪拍上大地时所发出的震颤。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蛇的力量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了,但被吓破了胆的男人们,谁也没有分辨蛇是不是在狐假虎威的余裕。
冰凉的雨水倾盆而下,几乎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只在顷刻之间,孩子们单薄的衣衫就被浇得湿透。
芙实没觉得冷,她的身体依然是热乎乎的,甚至有些发烫。几个身高刚到她胸口的小姑娘一声不吭地凑到她身边,就像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狗靠到一堆篝火旁。而妙羽在蛇的鳞片上轻轻戳了戳,像是在提醒祂:现在的情况可容不得慢慢来了。得快点让这些因为长久的囚禁而身体虚弱的孩子们,快点得到救助和治疗。
于是蛇就再次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知道怎样才能尽快下山,到有人的地方去么?」
「小的,小的知道!」一个笑得满脸谄媚的男人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不劳仙子费心,小的给您带路!」
蛇漆黑的眼眸瞟了过去。
「先别忙着跑,我没那心思挨个儿盯着你们,但路上你们要是跑了,我可是很难办啊。这天上的雷要是劈歪了,劈到这山上的花花草草,是不是不好?」
「这也不劳仙子您费心,自有小的来解决……你们,还不快自己把问题给解决了,莫让仙子替你们操心!」
男人看来也是个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的小头目,一声令下,其余的人们纷纷脱下了上衣,以极快的速度将衣服撕成了布条,随即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列。随后,他们以不亚于之前的速度,互相将彼此的手都捆了个结结实实,串成了仿佛一条蜈蚣似的一长串。
「仙子,小的们都替您安排完了,您大可放心了吧?只求您大发慈悲,下了山之后您要怎么处置我们都好,只是求您,还是让我们私了吧,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千万别把我们交给千岩军——」
男人正滔滔不绝着,猛然间目光触到了什么东西,随即他的话语就戛然而止,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脸色都开始发紫了。
蛇向着他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随后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冷笑。这笑声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倒是不介意私了或是公了,只是现在想要私了也来不及了。去怪你们那位下了地狱的好大哥罢,谁让他耽误了你们这么多时间呢?」
见状,芙实也努力地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是她的视力并不及蛇的视力那样敏锐,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远处有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正在山路上向这里移动。他们的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是一队千岩军。
他们明显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了,衣甲上的尘土还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气还没有喘匀,千岩军们便一口气围了上来,举枪对准了现在只穿着一条四角短裤的犯罪嫌疑人们。嫌疑人们纷纷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动作颇为熟练,一看就不是头一次被抓捕归案的样子了。
看到了千岩军出现时,之前还硬撑着没哭的孩子也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而千岩军里的几位女兵则是走了过来,检查起了几个最为虚弱的孩子的状况。现在的情况仿佛也不允许她们一个个仔细检查了。
「是千岩军……阿姨,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阿姨,求求你们送我回家好不好?我害怕,我怕我自己一个人回家的话……」
「如果是千岩军带我们回家的话,我爸肯定不会再想把我送出来了!」
那个负责检查的女兵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边安抚着孩子们的情绪,一边向领队的军官低声汇报着什么。
至于看上去更加危险的蛇,他们仿佛也没有怎么注意。
千岩军的行动向来十分有效率,将已经没有在山路上行走的力气的孩子们或抱或背起来,千岩军们就又转向来时的方向,驱赶着用麻绳和镣铐栓了个结结实实的犯罪嫌疑人们向山下去。
蛇跟随着这支队伍,祂的背上坐着那些年龄大些的孩子。芙实仍然被她们簇拥在中央,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她两只手都被人贴在脸上当暖炉用来着。
尽管山路崎岖,暴雨之下泥泞一片更是难行,队伍前进的速度也没有半点放缓。几十分钟之后,便到达了山脚下不远处一所小小的千岩军哨所之内。
千岩军们快速地将所有人分门别类地进行了处置:犯罪嫌疑人们塞进铁栅栏后面,再挂上一把沉重的大锁;孩子们用哨所中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每人手里都塞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放得过多而化不开的砂糖在碗底积成了一小堆。做完了这些事情,这一队千岩军连片刻歇息都没有,又转身离开,向着璃月港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了少数几位女兵,几个看守铁栅栏后面正在鬼哭狼嚎的犯罪嫌疑人,几个照顾惊魂未定的孩子们。
蛇并没有离开,哨所里地方不大,祂不知什么时候又化作了人形,拖了张凳子坐在窗前,一双纤细的眉皱成了一团,尾巴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鳞片与粗糙的石地板剐蹭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祂身边,名叫妙羽的大个子姑娘跪坐在地上,似是终于放松下来了,将脑袋靠在祂的腿上,也就这么一会儿,已经睡熟了。尽管周围乱哄哄的一片,她仍然睡得很安稳,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醒一般。
蛇垂下眼眸,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地望了一眼枕着祂膝盖睡着了的姑娘。只是这温柔也就持续了一瞬,祂又将目光投向窗外,脸色之黑,毫不逊色于此刻窗外布满铅云的天空。
然后祂就感觉自己的尾巴尖儿被踩了一脚。
蛇转过头来,祂看见芙实蹲在他另一侧,正在努力朝着门口的方向挪动。见祂看了过来,她小声开口道:
「那啥,我不是故意踩你尾巴的……」
蛇瞥她一眼,并不说话。
「我要先溜了。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不走吗?」
「走不了的。」蛇开口了。「我家孩子姑且也算是个受害人,等着那边儿千岩军给她做笔录呢。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排不到我们。」
虽然并不用千岩军,祂自己就能给家里的孩子做主,但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祂并不想和千岩军起冲突,暂时休息片刻,恢复一下体力也好。然后,祂马上就要到璃月港去,揍达达利亚那个小鬼一顿——瞧瞧他办的这都叫什么事啊。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他送来一个能够在探索璃月的崇山峻岭时成为极大助力的援手,结果呢?连面前这个不盈五尺的小不点,都是被他给忽悠来的。
什么也不用说了。这帮至冬人没一个靠谱的。
「而且我也劝你,等会儿再走。倒不是因为门口的千岩军,你看看窗外吧。」
芙实的目光也就跟随着蛇投向了窗外。
这座哨所距离海边很远。暴雨夹杂着冰雹打在房顶的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可想而知,璃月港的风雨只会更加激烈。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也能看见,海面上不停肆虐着的汹涌波涛之中,巨大的海蛇向着天空发出咆哮,甚至连此处的地面都被带得微微颤抖。
而天上那一座美轮美奂,无论日夜都优雅地飘浮着的建筑,不知何时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位置。它此刻正在向着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绝不像是无事发生的样子。
孩子们并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异常。她们喝过了滚烫的姜糖水,又盖上了厚实的棉被,多日来的紧张与恐惧猛然一散去,困意也就跟着上来了。这会儿大多数的孩子都已经蜷缩在一起睡着了,只有少数几个还醒着,像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一位容颜和善的千岩军女兵坐在她们身边,一边安抚着她们仓惶的情绪,一边耐心地询问着她们,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但这会儿,这位千岩军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还有点儿惊愕。
「——所以你说,是你爸爸妈妈给你送到这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