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桌子下横七竖八地倒着好些酒瓶，未喝尽的酒无声地从瓶口流出，在地面上浸染出了一块深色的痕迹。每当桌上的酒瓶见了底，那位女侍就会无声地进入室内，换上一批新的酒来。
瓦西卡的耳朵又红又烫。他很快就听不到那个断断续续的哭声了，但他十分确定，这绝不是他喝多了产生的幻觉——在哭声停止之前，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了呵斥着什么。随即又是一声脆响，仿佛是巴掌扇在肉上的声音。
这就对了。八成是这茶室的人教育自己家的孩子呢。大半夜的不睡觉，肯定是要挨一巴掌的，自己小时候也挨过老爸的打。可是那个哭声听起来像是个小女孩。皮小子不听话打一打也就算了，可是小女孩怎么能挨打呢？璃月也有这种不是个玩意的家长。瓦西卡昏昏沉沉地想着。
「兄弟，咱这么喝多少有点没意思。刚才不是说，要带你见识见识好东西吗？老哥我可没忽悠你。」
「什么好东西啊，老哥？是咱老家今年新酿的酒？」
「你等会就知道了，我跟你说，比酒还刺激。」
索伯卡打了个酒嗝，然后按响了桌上的一个铃铛。
雕着栩栩如生花鸟图案的木门再次拉开，还是那位面无表情的女侍者。这一次她并没有端上装着酒瓶的冰桶，而她身后站着两个姑娘。室内的温度不高，但她们的衣着却并不怎么保暖，修长的手臂与双腿在黑金双色的薄纱下若隐若现。
「三个小时。如果需要加时的话，请您提前半个小时向我说。」
女侍说完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拢上了房门。只两个姑娘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来来来，别傻站着啊。没事，别害怕，我们又不吃人。」
索伯卡熟练地搂过一个姑娘，又让另外一个姑娘坐到瓦西卡身边去。
和任何一个至冬人一样，瓦西卡不擅长判断璃月人的年纪。可这个姑娘坐到他身边时，就连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姑娘的年纪不会太大，甚至不会超过十五岁……这不对吧？
「我知道老弟你这人，从小到大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碰过一下，所以你才一天到晚捧着个书。这可不行，看轻小说能给你看出个老婆来吗？今天老哥做主了，让你跟女孩子接触一下，你就知道女孩子的好了，咱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今后是要成家立业的，不成家怎么立业？回至冬了之后早点找个媳妇，也好让你父母二老快点抱上孙子不是？」
索伯卡正在滔滔不绝道。他搂着的那个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哥啊，这能赖我？我不讨媳妇是因为我不想吗？」
瓦西卡揉了揉眼睛。他试图看清另一个姑娘的表情。
那个姑娘在笑，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妆容涂得很厚重，在昏暗的灯光下很难看清她原本的容貌，但是能看得出来，她的岁数也不大。
「再说了，老哥，你上这种地方来，是真不怕嫂子抽你啊。」
「你这话怎么说的呢？我对你嫂子可是忠心不二，说句冒犯的，我这心里除了女皇陛下，那就是你嫂子了。可是老弟你是不知道啊，这漫漫长夜的，你嫂子不在身边，老哥也是个男人，找个小姑娘说说话，排解排解，这工作起来也更有精神头。等你以后处上对象了，就明白老哥的想法了。」
瓦西卡迷迷糊糊的。他直觉得索伯卡说得好像不太对，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然后，他感觉怀里一软。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带着一股馥郁的香气钻进了他的臂弯里。
那是化妆品与香水的气味。他曾经隐隐约约地在银行的女同事们身边嗅到过。可是北国银行的女职员们都是二十几岁的成年女性了，此时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嗅到的相同气味，让他产生了一种矛盾感。
小女孩的身上怎么能有这种妖艳的气味呢？
每一本轻小说都描写过，青春少艾的女子，身上只会传来若隐若现的体香。与招蜂引蝶的人造香味不同，那是少女与生俱来的甜美气息，只有亲近之人在与她们耳鬓厮磨时才能嗅到……
一想到轻小说，想到了他已然化作青烟与纸灰的收藏，瓦西卡的心脏就又抽痛了一下。
啊，那个该死的璃月小孩，红色的灾星。就算将他踏碎或烧成灰，他也绝不会忘记那张可恶的脸。和她相比，落井下石的同僚们都要排到后面去，同僚们只是践踏了他的脸面，而这个恶魔可是摧毁了他纯真而炙热的恋心。虽然现在他是来不及向她复仇了，但有朝一日，待他从至冬涅槃而归，他一定要——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怀中的小姑娘抬起了头。
那张透着稚气的容颜，在瓦西卡被酒精泡得乱七八糟的脑袋里，与那个烧毁了他最深沉爱恋的红色恶魔的容颜重合了。
瓦西卡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
软玉温香在怀，但他的反应却像是抱了个点燃了引线的炸弹。
「哥，哥啊，我鞋带疼，不对，我肚子开了，我得回家躺一会儿，咱哥俩明儿再约，我先失陪了！」
他落荒而逃，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是个醉鬼，一路上带倒了不少桌子椅子，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直到冲出茶室的大门，夜里冰凉的海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时，他才稍微冷静了一点，站在璃月港的石板路上，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实在是太丢人了。
尽管他并不怎么想接受老哥这份好意——老哥毕竟正当壮年，嫂子又不在身边，在这方面不拘小节一些，他能理解。但他瓦西卡也有自己的原则，即使自己的挚爱们已然惨遭毒手，也绝不会背叛她们，背叛自己的心。即使将来娶妻生子，也定要寻一个与书中的她们同样蕙质兰心，能理解自己这份感情的温柔女子。
但是，作为一个将来要成大事的男人，竟然会因为看错了一个女孩子的脸，就失态成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应该。瓦西卡啊瓦西卡，你怕什么呢？你连面对失去你所爱之人们的勇气都有了，怎的还这样惊弓之鸟一般呢？
经过一番心理建设，瓦西卡觉得自己更加坚强了几分。他可以断言，别说是一个同样年纪的璃月小女孩了，就算是那鲜红恶魔此刻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能微笑从容面对。
他迈开脚步，向着绯云坡的方向前进——
天与地在他的面前倒转了。
在一瞬间失去平衡的感觉之后，他像个破布袋子似的倒在了地上，颧骨在石板路上擦破了一大块。
瓦西卡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却无济于事。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不听使唤。并不是因为酒精麻醉了神经，而是因为一条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他的脚踝捆在了一起。他的脖子也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只能勉强抬起脸来，试图辨认目前的状况。
他只看到一双穿着深红色绣鞋的，女孩子的脚。一侧的脚踝上印着一个水色印记，忽明忽暗地散发着不祥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