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你活在一个,善良是弱点的世界里。
*
这是一处很偏僻的地方,偏僻到即便过了半月,这个地方的人也和往常一样。
就算是改朝换代,这片土地换了主人,人们也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莫问有些饿了,他背着一个很小的背包,手上握着一把石剑。
说是石剑,其实大多数时候,莫问只是将它当做手杖。
石剑几乎没有剑锋,更不要说已经被磨损得不像样子的剑尖。
迎亲的队伍正在朝着莫问走来,在这偏僻贫穷的地方,成亲连个正经的轿子都没有,新娘被人们牵在后面,头上盖着洗得发白的红盖头。
莫问盯着那支队伍看了看,从兜里拿出一吊钱,慢慢走到迎亲的队伍跟前,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是路过的,这算是喜钱了,能留在这里吃一顿饭吗?”
这一吊钱算是很多了,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吃上一顿豪华的午饭。
这周围都是农家,就算是成亲,大概也吃不上什么特别好的饭菜。
只是莫问恰巧碰到这个迎亲的队伍,于是拿了这样一吊钱,算是与这对新人有缘。
为首的那人应该是新郎官,肩膀上只盖着一块红布,面相有些凶恶。
他看到莫问手上的那一吊钱,一把就夺了过去,然后对着莫问摆手,说道:“这里没有饭吃,赶紧走吧。”
“那我的钱……”
“那不是喜钱吗?给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赶紧滚,你又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为首的那人看莫问如此瘦弱,直接朝着莫问肩膀用力一推,推得莫问踉跄地后退几步。
莫问抬头,忽然看到了那个新娘。
她还被红盖头盖着在,尽管女孩缩着双手,但莫问在这个角度还是看到了,她的手指甲被玩玩全全地拔掉。
莫问认识这个女孩。
指甲大约是半个月前被某个人拔掉的,接着被人拐卖到这个偏僻的村庄,做着脏活累活,双手的指甲感染了好几天,现在还在留着黄绿色的浓液。
“你们知道么?拐卖妇女是犯法的,她才十六岁。”莫问身体有些僵硬,他极力地改变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
为首的那个新郎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指着莫问说道:“臭小子,滚不滚,再不滚我动手了。”
“那个新娘。”莫问指着人群后面的那个女孩,说道:“她不是这里的人,她是你们拐卖过来的,那双手不应该是一个村姑的手。”
“老子花了十两银子买过来的娘们,十两银子!你个穷鬼出得起吗?”为首的那人不耐烦了,对着周围的人挥了挥手,想要把莫问赶出去。
莫问从包里慢慢拿出一锭银子,纯色的银子在阳光下闪的那人有些晃眼,在看到莫问拿出来的时候,周围那些人的眼睛都快要看直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完美的纹银。
“只是十五两纹银,你找个地方熔成市银,至少能有三十两。”莫问低声说道:“把那个姑娘交给我。”
身后那些迎亲的人忽然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有人用方言说了句什么,接着那人夺过莫问手上的银子,一群人从后面抽出棍棒铁器,一拥而上,将莫问围了起来。
“这银子,算是你在这里的过路费了。”那人指着莫问刚刚拿银子的背包,说道:“把你的那个背包留下,我们可以放你走。”
“你知道夏国的律法么?”莫问又问道。
“律法?”那人冷笑一声,说道:“这里都是我的人,老子就是这里的法律!”
“快逃。”
莫问听到了女孩的声音,是那个新娘,声音很虚弱,但她还是站在那个男人身后说出了这两个字。
她知道这里的人会怎样对待这个柔弱的少年,她已经经历过了,不希望其他人再受到类似的折磨。
那个男人一掌将女孩扇倒在了地上,那个红盖头落在地上,露出女孩那张清秀的脸。
女孩不认识莫问,看到莫问的时候,她的眼神甚至没什么变化,只是捂着自己被扇得通红的脸颊。
莫问忽然想起某人曾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想让你活在一个,善良是弱点的世界里。
*
莫问忽然握住了手上的石剑。
抬手,回旋,在空中舞出一朵剑花。
无锋的石剑散开剑气,周围那些人手中的武器被无声地切断。
那把剑太快了,快到众人看不清剑影。
在众人失神的时候,莫问就已经出现在女孩的身边,右手抬起,挥剑。
石剑打碎了那个新郎官的头颅。
是的,是打碎,莫问没用任何内力,完完全全用最暴力的方式,砸在那个男人的天灵盖上。
无锋的石剑没有能力切断一个人的头,但只要力量够大,它完全可以打碎一个人的头骨。
男人手上的锭纹银稳稳落在了莫问的剑尖上,他轻轻下移,将那锭纹银放在了新郎官的尸体旁边。
“杀……杀人了!”那群人害怕了,有些人在看到被打碎的头骨后,甚至连武器都拿不稳。
“快!快去报官!快去!有人杀人啦!”
话音刚落,就是一道刺耳的破风声。
之前怂恿新郎官的那个人,忽然被一根棍子刺穿的胸口。
这一次,人们终于看清了这个年轻人手上的动作:
莫问用手上的石剑挑起了一根木棍,然后将那根棍子像箭一样打飞出去。
而这根棍子……也真的像箭一样,没有箭头,却直直地穿透了一个人的胸口。
听说夏国的神将女武神,曾经就用没有枪尖的枪杆打穿过一个人的身体。
但那是女武神,那是圣人,她和普通的人类不一样。
而眼前的这人,只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
这种力量……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么?
没人敢再动了,莫问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们就是这里的法律么?”
无人发声。
“你们就是这里的法律么?”莫问冷冷地问道。
还是无人发声,莫问将女孩护在身后,每向前走一步,众人就向后退一步。
“跑!跑啊!”人群中有人坚持不住了,用着破碎的嗓音连滚带爬地离开,人们分散向着四周逃散,没人敢再去拿那锭纹银,也没有人敢去管那个女孩。
莫问没有再追,他只是慢慢回头,看着那个女孩,犹豫着自己是否有资格向她伸手。
可那个女孩只以为莫问要丢下她,她抬头看着莫问,用着很小的声音哀求道:
“不要丢下我……求你了。”
“你叫什么名字。”莫问站在她面前,低声问道。
“依岚。”女孩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依岚。”
“好,依岚。”莫问低头,向着地上的女孩伸手,说道:“我叫莫问。”
*
十四岁的夜知秋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女孩在石桌上写着什么,一旁的老人坐在躺椅上,说道:
“六位圣人的故事,写得差不多了吗?”
“六位圣人现在还活着的就剩三个,爷爷,你天天和我讲六位圣人的事,耳朵都快起茧了。”
夜知秋趴在桌子上,女孩长得像娃娃一样漂亮,只是她的头发竟然是白色的,在那雪白的头发下,藏着几缕红发。
夜知秋所说的这六位圣人,乃是十年前在圣山上得到圣人传承的六位绝世高手。七年前魔皇出世,靠着这六位圣人合力,才将魔皇封印回了深渊。
“现在的六位圣人,还剩红叶山庄的鬼天机,南山隐居的读书人,北方镇守北夷的女武神。”老人悠悠地说道:
“他们都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北境镇守的军队不到六万,却让北方蛮夷的三十万骑兵不敢南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女武神在镇守。”
“除了这几个圣人,还有其它特别厉害的人吗?”夜知秋又问道。
“没有了。”老人摇摇头,说道:“天榜上都是些歪瓜裂枣,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就在老人说完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过……五年前确实有个孩子,他手持一把单刀,向着还活着的四位圣人,每人都发起过一次单挑。”
五年前,六位圣人之一的剑仙还活在世上。
“然后呢?”
“然后四场全败,但他依然是那一年的天榜第一,只有十四岁。”老人淡淡地说道。
似乎也只有那个孩子,值得老人拿出来说一说了。
“他叫什么?”夜知秋提起了兴趣。
“不知道,当时天榜上的名字写的是无名,但每个人都知道,那个人就是单挑圣人的孩子。”
“我今年也是十四岁呢,爷爷,你说我能和那些圣人过几招啊?”
“你?你一招都接不住,还过几招?”段腾摇摇头,说道:“这段时间要是没事,我就打算把你送回老家了,天天在我这闲着没事听故事,我哪来那么多故事讲给你听?”
“不要嘛,爷爷,我不想回去!”夜知秋举着自己的右手,说道:“你看我的手指!都是茧了!爸爸妈妈一天天就知道让我练弓!我才不会回去呢!”
这话说得,好像让夜知秋回家,是让她去做什么苦力一样。
可就在这时候,院子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噢,来啦!”女孩跳了起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很久都没来客人了,只有女孩和老人,每天下棋看书,整天就盼望着有客人能过来。
只是在开门的时候,夜知秋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穿着一件修身的长袍,背着一柄石剑,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给人一种极致的箫静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仿佛喧闹城市中一座古庙,伫立百年人来人往却又无人发觉,直到一个名叫夜知秋的女孩路过,无意间听到了古庙的敲门声,才察觉到这里有着一座落满灰尘的古庙。
于是,出于一个孩子的好奇,夜知秋缓缓打开了古庙的大门,庙中的长命古灯忽然燃起幽色的火焰,而眼前的年轻人则是古庙中沉寂千年的燃灯古佛,沉静而肃杀。
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眼,十八岁的莫问眼瞳幽暗而深邃,像是不可凝望的深渊。
而十四岁的夜知秋恰恰相反,女孩的双眸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像是眼睛里镶嵌了一对宝石,熠熠生辉。
莫问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孩,女孩的双手被拔去了指甲,流着让人恶心的脓液。
“哇,你的手。”夜知秋的视线瞬间被依岚吸引了过去,跑上去拉住了依岚的手。
莫问只是站在院子外面,段腾打量了莫问一会,等到夜知秋抓着依岚的手腕走进屋内上药,才问道:
“你的刀呢?”
莫问继续沉默,老人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说道:“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
“这是老师让我给您的信。”莫问拿出一封很老的信,说道:“她说,如果是段先生,应该能看懂这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嗯,我看看。”老人接过那封信,拿出信纸,看着上面那些奇怪的符号,笑了笑,说道:
“看不懂。”
莫问有些失望,可他还是收回了那封信,对着老人躬身说道:“打扰了。”
“你要走了?”
“是。”
“那个女孩怎么办?我这里可不养闲人。”老人摇摇头,说道:“夜知秋这么个丫头就已经够折磨人了,你再留一个人在我这,我可受不了。”
夜知秋……莫问听着这个名字,说的应该就是刚刚开门的女孩。
莫问叹了口气,说道:“那好,我会在这里等着,等夜姑娘为她的手上药后,我就会带她离开。”
“把夜知秋也带走。”老人忽然说道。
莫问愣住了,他和这个名叫段腾的老人也不过两面之缘,五年前自己跟着老师来拜见过这位老人,他们的缘分也仅此而已。
听他们刚刚说话的样子,老人和那个名叫夜知秋的女孩关系应该很好,就这样把一个小姑娘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信上是这么写的。”老人说到:“你老师让你带上夜知秋。”
莫问半信半疑地问道:“您刚刚还说您看不懂。”
“你就说你信不信吧。”
莫问沉默片刻,几年前老师将这封信交给自己的时候,曾说过:无论老人说这封信上写的是什么,莫问都要照做。
可他捏着手上的信,有些迟疑。
“如果你不愿意带着夜知秋,为什么愿意带上她呢?”老人指了指房间,说道:“那个双手被拔去指甲的姑娘,应该是村子半个月前被拐卖过来的姑娘,她应该也不认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