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金前辈说过,所有动物死亡前的最后一刻都会格外漫长,足以让它们回忆起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刻。
在那拉长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几秒钟内,记忆本身像是赋予了不可思议的魔力。昔日散落在脑海中的事情,宛如被烟花点亮的夜空一样变得鲜活无比。
吉米闭上眼睛,记起多年前室冰优带它去看兽医的那个金黄色的下午。
来到室冰家后的第十五天,吉米依旧蜷缩在昏暗、狭小的沙发一角。
周围陌生的环境还是让它感到恐惧,这里没有同胞的兄弟们叼着彼此的尾巴一起追逐嬉戏,没有母亲帮自己梳理毛发时的温柔爱抚,更没有暖烘烘的阳光和垫在剩下的柔软稻草。
熟悉的气味从进入那个黑乎乎的铁笼子里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除了自己以外,这个地方仅有四道陌生的人类两脚兽的气味盘踞在其中。
味道带点汗臭的属于那个早出晚归嗓门不小的高大男人,混合着洗涤剂的泡泡和食物味道的属于大部分时间待在家中忙上忙下的年轻女人。
沾着薯片味道的是那个回到家后就一直盘踞在游戏机前发出瘆狗怪笑的不明生物,印象中似乎是是那对夫妇的大女儿。
还有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喜欢躲在盆栽后面或是扒着墙角偷偷默默地观察自己觅食。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一直监视行动的存在,也是自己出逃计划中最大的敌人。
so,作为年龄三个月的低龄柴犬,在进入这个陌生环境的那一刻我就在心中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之前缩在沙发一角的胆小模样不过是精湛的伪装,一切的忍辱负重都是为了找到逃离这个地方的机会。
依靠自己天衣无缝的演技,最初的最初就成功欺骗了两脚兽看守中的三员大将,开始的几天三人还会时不时往自己藏身的角落脑袋观望一下。
见我宁愿缩在墙角面壁也不搭理她们,才渐渐降下了心中的新鲜感。
直到最近一周内,只剩下那位小女孩还始终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柴犬。
苦苦谋划数周之久,自己终于还是等到两脚兽们粗心大意的机会。
下午六点过一点的时候,干完面前满满一盆泡着牛奶的狗粮后,舔了舔嘴唇的我像平常一样意犹未尽地打了一个饱嗝。
这时,玄关的门外传来了咔哒的开锁声。
我缩了缩耳朵,谨慎地趴回了沙发底下。
往日这个时间点,女人应该在外面为了打折菜而准备与各路大妈们大打出手,不可能这么早就回来。
不明生物已经在楼上掏出游戏机连战第30个回合了,楼下的自己偶尔还能听见咚咚的敲地板声。何况照她见光死的生物习性,大概不到饭点或者新游戏发售的时间点是最不可能出现在门口的存在。
而计划中最大的阻碍,扎辫子的带着花香的小女儿也还在上舞蹈课,还有至少一个小时才有可能回来。
随着大门打开,黑色的皮鞋率先迈入。
室冰优的父亲罕见地提前回家了,手上拎着礼物的他正横着小曲弯下身子换鞋子。
本该顺手关上的玄关大门,就那样赤裸裸地敞开着,露出直通外界的鹅卵石小路,自由的气息就在外面呼唤着我,此即天赐良机的逃跑时刻。
伊玛达,就是现在!
嗷嗷哦!
我撒开脚丫,沿着脑中演练过无数遍的路线,就冲着敞开的门缝钻去。
-----氮气加速通过最初的直道,s型过弯越过装饰的盆栽,最后用电视上学的马赛回旋晃过那个两脚兽后便是游柴入海了。
S型过弯成功的我已经完全沉浸在迎接自由的气氛中,接下来这个蠢笨大意的区区两脚兽,想要过掉它就和切开国足的豆腐防线一样。
这样的对手,炫技啥的就是降维打击,毕竟输给越南都已经简简单单了。
看到自己向他跑过来,男人慌乱地想要回头将敞开的玄关门关上。可一只手拎着礼物、一手提着鞋的他,又有什么办法阻拦自己精心谋划下出其不意的逃跑路线呢?
充满自由气味的新天地,我来了!
但就在接近男人的瞬间,一股不知名的气味钻入了自己的鼻子,酥麻的电流顺着鼻子瞬间流遍全身,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那是从前没有闻过的味道,强力到催狗泪下的程度,其中诡异的力量让我连门外触手可及的自由都提不起兴趣了。
带着不可置信的模样,我开始搜寻起气味的源头。
男人脱下的皮鞋上面残留着一些气味的痕迹,可那还不是一切的根源。
沿着气味浓郁起来的方向,我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向了男人西装的裤腿处,直到把鼻子贴在黑色的船袜上嗅了嗅。
啊,这股酸中带涩的味道,不会错,这就是一切的根源。
孕育罪恶的黑泥,饱含了足以颠覆一切计划的恐怖力量。
太臭了辣!
世界瞬间黑暗下去,意识像逃命般窜出了身体,翻着白眼我抽搐地倒在了地上。
在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担忧的声音。
“小狗狗,你醒醒啊。”
微微睁开的眼睛中似乎看见了那个小女孩,低垂着头的她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爸爸,要是小狗狗死了的话,我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唉,不要啊,优酱。”
“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和你说话了!”
“咿呀大!我不想听,优酱才不可能不想和爸爸说话。”
“这一定是假象!”
眼皮又沉重地搭在了眼睑上,黑暗再次降临。
.........
猛地耀眼的白光从眼睛的位置照来,刺眼到让狗睁不开眼睛的程度。
可自己明明没有睁开眼睛,为何还能看见这样的光亮?
冰冷的仪器连接到我的皮肤上,周围一直有滴答滴答的声响不停地循环着。
“经过我的初步诊断,这条柴犬大概率是突发性昏迷的症状。”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削身影在眼前晃动着。
“那木村爷爷,小狗还能救回来吗?”
梳辫子的小女孩拉着医生的衣角。
“小优,它没有生命危险,只要给它吸一会儿氧气,再过一段时间它就能自己醒过来了。”
看着小姑娘担忧的神色,医生满脸的白胡子上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可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在它昏倒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唔,那时候是爸爸陪着它的。”
室冰优带着埋怨的表情看向了一旁满脸陪笑的高大男人。
“嗯,它好像闻了一下我的脚,然后没过一会儿就倒下了。”
虽然男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说话的时候脸却变得红彤彤的,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整个场地瞬间沉默了几秒,止不住的笑声率先从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室冰优身上发出。
接着整个诊室的其他人也像被笑声传染一样一同笑了起来,欢快的气氛填满了整个病房,也唤起了休息室中躺着的柴犬吉米。
睁开眼睛的它,迷迷糊糊地看向了身边笑到快掉眼泪的室冰优伸手抱住了它的脑袋。
嗅着女孩的发丝,花香驱散了鼻腔中的盘踞不散的滂臭味,也拨开了吉米心中的阴霾。
这是与女孩相遇的后,第一次察觉到她身上的味道与清晨薄雾中野外点缀着露珠的白色的丁香花是如此的相似,纯洁、素雅、宁静,不可亵渎的天真之美。
就在那一刻,吉米下定决心,由它守护那个美丽的笑容和纯洁的女孩。
夕阳从窗外投下金黄色的暖煦,摇曳的光影和花香混合在一起将世界浸染成梦幻的色彩,构筑出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刻。
呜呜唔,优小姐,如果还有下辈子吉米我一定继续当你的狗。
剩下来不多的时间必须充分把握,那就用来回味几遍昨天吃过肉骨头的香味。
脆脆的软骨,柔韧有弹性的蹄筋,汁水四溢的肉块,坚硬到恰到好处的棒骨。
即使肉骨头慢慢冷却下来,那股香喷喷的味道还在自己的鼻子中萦绕不散。
想到这里,吉米的口水都忍不住流下来了。
如果可以,临死前还想再吃一顿啊。
啊,啊!
我怎么还没有挂啊!
即便是狗生最后的走马灯也太过过分了吧,这等待的时间里自己甚至还可以再怒刷十根肉骨头。
等到几乎有些不耐烦的吉米睁开了眼睛,却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死死挡住了哈士奇里昂袭向自己的必杀一击,锋利的爪子已经深深地埋在对方的体内,一串串鲜血滴落在自己脸上。
望着眼前震撼的一幕,吉米眨了眨颤抖的眼睛,口中喃喃地说道:
“黑兔子,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