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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皎洁的月光将小巷刷的雪白。
两道人影相互对立,相隔三丈,如两块镀银的石头,悄然融入黑夜。
细看,一老一少,老者六七十岁模样,年轻的三四十岁模样。
再细细看去,年轻的那位似乎有些站不住,身上散发着丝丝细汗,但却始终一动不动。
闭五感而通神感,无心之法大成。
一丝破绽,一时失足,死。
老者下唇抽动,枯虬、起皱又染上白鬓。
铁锈般的声音,低沉沙哑。三分无情,六分无心,半分悲,半分哀。
“继联,你跟我三十余载……罢了,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在看到周芜时,慌乱恐惧一瞬就占据了张继联的全身心。但全都不及后来生起的悲哀。
是啊,三十余年了。
自己为何会做出那一步呢?是一时鬼迷心窍吗?
现在就这样了结吧?
步步算计,临门一脚,最后栽了,哈哈,真是本命如此啊。
那封存与内心的愧疚也是真的啊,什么无心,骗人的吧?
既然师傅没死,那自己就得死了。
只是,只是不想被眼前的老人杀死啊。死了便死了,怕这还有三十年的云烟被拍散。
江湖讲究一个情,一个义。
义已断,情又如何留的下呢?
江湖事江湖了,离经叛道,该死。
张继联松了体内的真气,五感回归。
清冷的寒,惨白的月光,腐泥的遗臭。
跪下,一声脆响,是额头与地砖的碰撞声。
入门以来,眼前的师傅最先告诉了自己两戒。
不要后悔,不许哭。
“继联……请允……自断。”
颤抖的声音被压的很沉。
周芜身形消失,一瞬闪到了张继联跟前。
“老夫啊,也活得够久,大风大浪,都见过。
为师送你一程,也算是尽了人事。
起身吧,白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
就当我养了三十年的徒弟招呼不打一声就远走高飞了。”
张继联抬头,两道热泪。
自从拜师起,这是哭的第几回恁?
不是第一回,应当是最后一回了。但是第几回呢?
谁知道呢?
周芜提起布艺的一角,擦去泪。
说到:
“雾为襟袖玉为冠”
张继联接到:
“半似羞人半忍寒”
一口浊气,张继联随之坦然。
起身,双眼一闭。
周芜将真气打入,月痕塞,霜满天。
…………
找了户人家的门,借个台阶坐坐,再借个门板靠靠。
周芜摸出烟杆,再探了探烟袋,又干又瘪。
下意识熟练的从一身锦衣华服的徒弟怀里摸出了个破布袋,一个装满了名贵烟草的破布袋。
掂了掂,正打算打开时,愣住了。
把烟草放了回去,摔了自己两个耳光。
拿死人的东西,不道德,该罚。
一声干涩的苦笑,叼着头烧红了的空烟杆,吸一口清风,抽一绺月光。
夜里的炙红黯淡,余热随着万里长风散入万户门。
浑黄的双眼泛起浊光,如燃尽了的蜡炬。
感受着徒弟的气运飘向远方的那个村庄,回忆着三十年的屋前堂后,烟尘仆仆,春风得意。
那么多年的事,再看,呵,咋朦了雾?
周芜不敢眨眼,生怕那模糊了世界的双眼滴下两滴泪。
落下自己百来年的风骨。
或三十载的挂念。
张继联被埋在了一个小土包里。
十坛酒,淹死了整坐坟包的杂草。
或许有些酒活过了自己的半生,但封存了三十年的酒应该是有的。
酒这东西,周芜喝不懂。
随随便便存的几坛,都成了陈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