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蝶神”对这片区域的统治建立在其拥有“绝对暴力”前提之下,但她毫无疑问也给这里的居民们带来了好处,这份好处大到甚至能盖过长久以来人与妖之间的仇恨。
可这样近乎慈善的让利,蝶舞,乃至追随蝶舞的妖怪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驱邪师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信息,茅塞顿开的感觉迟迟没有到来。
“唉……”她随意的坐在田埂上,一时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这个位置的地势很高,可以从上往下的望到桃源乡外围部分,袅袅炊烟升起,为这荒凉的妖山平添了一分人气。
老实说,这里是个很美的地方。
……
…
【人与妖怪和平共处之地吗……这么荒诞的事情居然真的能够办到?】
【如果我足够强,强到能够将这里的妖怪驱除干净,这种做法又是否正确?】
过去的驱邪师,是只管挥剑的“武器”,穷凶极恶的妖怪让她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这里的逻辑似乎和她以往遇到的问题都不一样。
驱邪师抬头望天。
晴空之下,一只蝴蝶正在扇动它的薄翼。
“蝶舞吗……”
那位古久的妖怪少女,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驱邪师的思绪逐渐远去,直到身后传来有些嘶哑的女声:
“年轻人堵在这儿做什么呢?让开一点,让开一点!”
驱邪师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唤醒,转身看去,眼前是一位气喘吁吁的老妇人。
她古铜般的面庞略显焦急,额前的银白色发丝因为体力劳动微微湿润。
老人虽称不上高大,但背上扛着的好几捆干柴却印证了她不凡的体力。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吸引驱邪师的目光。
老妇人的腰间,别着一把刀。
神奇的是,即使外观平平,刀刃还收在刀鞘之中,那一把刀却能隐隐透出几分气势,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
“年轻人,与其在那发呆,不如帮我一把?”老妇人气喘吁吁地白了驱邪师一眼。
驱邪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发愣。她站起身,心中暗自琢磨:“这位老妇人可不寻常,桃源乡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我来帮你便是了。”她答应道。
……
…
一老一少两人扛着干柴走在田埂上,渐渐聊起天来。
“呵呵,你好像很不习惯。”老妇人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力量。
“咕……确实……还不太习惯现在的样子。”
女性的身体运动起来,和驱邪师过去的习惯不太一致。
正因如此,她现在更没有把握去挑战蝶舞了。
“大家都说,你惹怒了蝶舞小姐,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老妇人继续说到,丝毫不顾驱邪师额头隐隐冒出的青筋。
【这老太,哪壶不开提哪壶。】
“即使您是长辈,这样不识趣我也不会帮你了!”
驱邪师赌气似的肩膀一斜,放下干柴。
“诶诶诶,别急眼嘛,老人家我道歉,道歉好吧?你就这么狠心看我这把老骨头背这么重的东西?”
“哼,为老不尊。”见老妇人服软,驱邪师才重新将干柴背上。
“唉,蝶舞小姐也是,那么多年了,还是喜欢搞些捉弄人的把戏……不过,能成为被捉弄的对象,也是被看重的证明。”
“老人家,不要那么拐弯抹角,想说什么直说。您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我一看便知。”驱邪师微眯着眼睛直言道。
“太高看我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什么出息?只不过……”
老妇人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惆怅,她微微叹息,仿佛在追忆着那段被时光埋藏的往昔。
“我……欠了蝶舞小姐一个天大的人情,才想着能在蝶舞小姐身边多做些事情罢了。”老妇人低声说道:“若不是她当年救了我,我可能早已被砍头了。”
驱邪师心中一惊,随即好奇心驱使她继续探问:“砍头?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人微微一笑:“你所使用的雷电之力,是来自于【天之主】,对吧?那玩意儿我可是熟的很。”
虽然没有明说,但驱邪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宝具匠人!】
她当然听闻过,40年前,曾有一位宝具匠人,因不满打造【天之主】过程中使用人祭,擅自逃离【真龙圣都】的故事,却没曾想能在这里遇到本人。
……
…
“我们到了。”
在桃源乡外围一个小木屋门口,她们放下干柴,老人顺势邀请驱邪师进屋坐坐。
走进小木屋,驱邪师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屋内的布置毫不掩饰那种传统的铁匠之家风格,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锤子、钳子、锉刀。
可惜,角落里堆积的匠人作品,大部分是一些普通的农具,虽有创新之处,却不惊艳。
铁砧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散发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感,仿佛在等待着久违的重击。
“说说看吧,我知道你这些天自己调查了不少东西,那么,就结论而言,你是怎么看待这里的一切?又是怎么看待蝶舞小姐的?”
两人找地方坐下后,宝具匠人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抹了一把脸上细细的汗珠,随即抬头看向驱邪师,那一刻,驱邪师仿佛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问我怎么看待这里?”驱邪师缓缓说道。
“这里是奇迹般和谐的地方,蝶舞也是一个……特别的妖怪。”驱邪师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表情若有所思:“可是,这里的和谐就和蝶舞的特别一样,恐怕是难以持久的,更别说复制。”
没错,桃源乡的和平是因为有蝶舞这个特别强大的存在维系,如果没有了蝶舞,或者蝶舞失去了对这里的把控,人与妖必然是不可能和平的。
人妖殊途,是印证了无数次的道理。
“仅仅依靠蝶舞一个大妖怪的力量,光是维持住这一小片区域里人与妖的和平,恐怕都很困难吧?没有人知道,这种和平会在何时崩坏。”
驱邪师直白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果然你也是这样想的。“老人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你说的没错,人与妖终究有别,像这样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即使强大如蝶舞也不可能不失误。呵,不过嘛,你小瞧了蝶舞小姐的决心。”
闻言,驱邪师哑然一笑:
“一个妖怪,对这种过家家一样的事能有什么决心?在这些强大的存在眼中,人类,以及其他弱小的妖怪,就和手边的玩具一样,一时心血来潮,可能愿意为之付出一点时间精力,但过个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也就腻了。”
“所以你还不够了解她。"
宝具匠人摇摇头,目光投向木屋外的桃源乡:“在她身上,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力量。那种力量不是单纯的灵力,法术,而是一种……愿意与弱者共情的宽容。”
“或许,对于其它与她平级的存在来说,这就像是人类与蚂蚁共情,是身为绝对支配者的缺陷,是遗憾的残次品,但对于像我这样受其庇护的弱者来说,这就是世间罕见的的救赎。”
“她选择了弱者的那一边,孤注一掷,她的愿望是和平,是……人与妖纷争的彻底终结。”
“终结人与妖的纷争……”
驱邪师被这番话震撼到,她不理解世上真的会有傻子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事。
这种震撼逐渐由心理转化为物理的震颤……
“嗯?不对!”
小木屋里的一切,确实在物理的微微振动。
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是“嗡嗡”的声响。
一开始的响动极小,后来才愈发明显起来。
“这声音是……”老匠人也察觉到了异常,两人同时起身来到屋外,看向了她们刚刚背柴走来的方向。
只见一大片遮天蔽日的“乌云”正从田野上方飞过,距离村庄越来越近。
那是由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飞行物聚集而成的乌云,规模约有万只以上,它们有着类似人类的身躯,却长着光滑巨大的头颅和复眼,外表泛着黄黑色的金属光泽,背上生有一对巨大翅膀,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显然是这对翅膀传出的。
“蜂妖。”
驱邪师一眼就看出了这群飞行物的身份。
【这是从外面回来的桃源乡妖怪吗?不对,这样的架势明显怀有敌意!】
【难道是……袭击??】
驱邪师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她发现蜂妖们飞行的轨迹很明确,直指桃源乡。
……
…
另一边,桃源乡。
“蝶神大人!是蜂妖!!妖山顶尖的妖怪集团!从空中攻过来了!!”
负责看守桃源乡外围的守卫发现有东西接近了村庄,他们第一时间向乡内通报了这个信息。
蝶舞闭上了眼睛,她调动自己体内的灵力,然后“咻”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再次现身,已经在百米高空,蜂群的行进路上。
蝶舞感受到了蜂王的气息,她睁眼一看,果然如此。
在那群蜂妖之中,有一个身形是其他个体的两倍,它正是蜂王。
“蜂王。”蝶舞望着蜂群,轻声说道:“你真的要挑起战争吗?”
蜂王并没有回答蝶舞的问题,它挥动自己的翅膀,带领蜂群继续逼近。
“你……”蝶舞皱了皱眉头,她似乎并不想和蜂王开战。
可是,这样疯狂的妖怪,必不可能接受蝶舞的“提案”。
“那么,只有将你们打倒了!”
蝶舞的双眼变得愈发湛蓝。
……
…
伴随着催命的嗡嗡声,原本宁静的桃源乡,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充满了不安的躁动。田野中的风低声呜咽,仿佛在为即将来临的灾难而哭泣。
“这个规模,是倾巢而出了。蜂妖们定期会洗劫人类村落,掠走儿童喂养幼虫,可蝶舞控制了大量的人类聚居地以后,它们的掠夺屡次碰壁,也已经被逼到绝路。蜂王的实力很强,它手下的工蜂更是悍不畏死,这一次,我们即使取胜,也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匠人神情严峻,古铜色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深刻。
“轰!!”空中的战斗一触即发,一部分蜂群开始下落,桃源乡的普通居民们纷纷躲入房屋。儿童们在母亲的怀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似乎能够感受到那股逼近的黑暗。
“妈,我怕!”一个小女孩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带着脆弱的哭腔。
“别怕,乖乖呆在这里,妈妈会保护你的。”母亲的声音虽然温柔,却掩盖不住她心中的恐惧。她紧紧抱住孩子,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噩梦。
“……老人家,借刀给我!”驱邪师看向老匠人的腰间。
“好!”
老匠人面露欣赏之色,但马上又阴沉下来。
“我是一个无能的匠人,没有上好的原料,便打不出好东西来……本来,我已经不再打造武器,但蝶舞小姐吩咐,如果你愿意为桃源乡而战,就让我帮你重新打一把刀来,作为折断你原来那把的补偿。”
说罢,老匠人取下腰间的那把特别的刀,轻轻的抚摸它的刀身,愧疚愈发浓郁。
“这把刀……我已经提前打出来了,它用蝶舞小姐的片翼重新锻造而成,对灵力强大的敌人十分有用,但斩不了血肉凡胎,如果你要,便拿去吧。”
“谢了!!”
驱邪师接过那把刀,身上雷光闪烁,冲向战场。她必须出手——驱除一切可能的危险妖怪,这是驱邪师存在的意义。
至于顺了蝶舞心意,那只是碰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