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遥远的午后，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一身黑衣的女人，肩上挎着精致的名牌小包，右手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从别墅区的车库上到地面。
这个别墅区已经开发很多年了，处于珊海市外环近郊的位置，既没有珊海市的特色海景，生活交通也称不上便利，住户面积更比不上安万年的庄园，让李维来选，她是绝对不会选这样一个房子的。
但胜在清静，老人喜欢。
阳光透过青翠的树叶洒在她身上，微微的暖意让她顿时放松了几分。这里的宁静与城市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绽放的花香，和着远处阵阵鸟鸣，竟让她有些迷醉。
“好安静。”她自言自语，目光游离在这个别墅区的每个角落。尽管对这里并没有特别的好感，但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清静恰好与她今天的探访对象相匹配。
按下门铃，迎接她的是位老妇人。
“哎呀，是小李啊，那么大老远的跑过来，真是辛苦你了。”老妇人微微佝偻着身子，语气里透着亲切。她的头发很久没有染过，已经能看到发根处的银丝，脸上看起来也比之前更瘦了。
晚年丧子，这样的打击还是太沉重了。
李维尝试过安慰，可无论什么样的话语，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无力。
人死不能复生。
简单的寒暄过后，李维问道：“您外孙去哪了？”
“在阁楼呢，那孩子精神状态也好很多了。”老人的声音虽轻，却透出几分欣慰，但脸上的皱纹却似乎在提醒李维，这份安宁是多么来之不易。
李维点了点头，独自上楼。楼梯墙上挂着几幅照片，其中甚至有李维与离去之人的合照，【记忆】中，这是她们刚毕业时一起拍的，那时候她们无忧无虑，一起畅想美好前程。可如今已成往事，留下的痕迹似乎在嘲笑着时间的无情。
【如果是原来的李维，此时应该感到伤感吗？】
【但很可惜，现在的“我”做不到感同身受。】
将记忆导入伪神体之后，一切都变了。
伴随自己40多年的肉体被抛弃，获得了非人的力量和不会衰老的身体，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的李维做过什么事儿，有哪些喜好，技能，人际关系，李维全都清楚。
但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回事而已。就像背下了一本关于李维的事无巨细的传记。
当她打算具体去感受时，却只有冰冷的陈述和空洞的事实。
有什么东西遗失了。
【我到底是什么？】她的内心掀起一阵波澜，仿佛在向自己发问。
【是原来的李维，还是一个获得了李维记忆的怪物？】
【这种可怕技术的真正创造者，所谓蝶神，也面对着和我一样的残酷事实吗？】
【难道我们千辛万苦复刻出来的技术终究只是赝品？】
名为“李维”的人偶推开阁楼门，阁楼里的窗帘拉开，阳光明媚洒入，坐在窗边的少年正在逗弄两只块头不小的白色鹦鹉。那两只大鸟叫声尖锐刺耳，甚至有时会因为不满而狠劲啄人，但此刻，在男孩的耐心调教下，它们却显得格外温顺。
“嗨。”李维轻声唤道，少年转过头微微一笑：“李阿姨！”
“说过多少遍要叫姐，不准叫阿姨。”李维纠正，然后将带来的黑色塑料袋打开。
“这是你托我带的那个什么动画片的限量版玩具……”
“什么动画片啊？这是特摄片，而且这不是普通的玩具哦，这是里面主角变身用的腰带……”
“差不多吧，那种细节无所谓。”
“这种话从注重细节的医生嘴里说出来可不得了哦！李维姐！”
“麻烦的小鬼……行了行了，快点来做那个吧。”
心不在焉的李维催促道。
“好。”
安遥神秘兮兮的起身，“滋啦——”一下拉上窗帘，关上门，打开抽屉，一番摸索后终于翻出来…………一副象棋。
李维几乎每次来都会和安遥下棋，最开始是五子棋，后来也经常下象棋和围棋，原因无它，李维一次也没赢过，不甘心。
……
…
一番苦战，看着自己这边只剩一士一将的棋盘，李维单手扶额。
作为实验的策划者之一，她知道安遥移植过各类棋术大师的记忆，以自己的水平不可能赢。
但她依然乐此不疲，失败的不甘与懊恼，让她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觉，仿佛这才是属于她的感情。
“李维姐，别灰心，下一局可能会有反转哦。”安遥脸上挂着晴朗的笑容，声音清亮而明快，带着些许少年特有的朝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回应这份活力。
“我从来没有灰心过，”李维嘴角也微微挂笑，虽然她无法赢得胜利，棋局中那份不甘却让她的心跳加速，找到了久违的自我。
棋盘上的博弈继续。
正当李维刚刚落子，心中盘算着安遥的对策和自己的下一步时，安遥仅一步棋就将李维逼入了绝境。
“啧……没注意到这里。”
“李维姐你这棋艺真是不长进啊，和上一局输法一模一样呢，总是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进攻的位置，完全不顾全盘，才会每次都被我轻易找到破绽。”
李维眼角微微抽动，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赢了。
“安遥觉得跟我下棋有趣吗？”她突然发问。
“嗯，还好吧，不过……并不是下棋这件事有趣，而是观察李维姐输棋后的反应很有趣。”
“啧……小小年纪就这么恶趣味，长大了还得了。” 李维吐槽道。
【不过……倒也不赖。】
失去了实验相关痛苦回忆的少年，与获得的不属于自己记忆的人偶，在这封闭的阁楼中，也许真的存在某种默契。
又进行了两局令人绝望的期盼对抗后，李维望了望手表，时间已经悄然滑向傍晚。
“我该回去了，下周末见。”
“好。”
安遥坐在棋盘前，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被阳光的笑容掩盖。
“谢谢李维姐，总是抽时间来陪我玩。”
“只是不甘心输给小鬼罢了，否则我才不会做这种麻烦事。 ”
李维起身向安遥告别，视线却不经意间瞟到了靠在角落的画架。
“开始学画画了？”
“嗯……看到别人画的很帅气，想自己试试。”安遥似乎对这件事难以启齿。
李维记得实验项目里是没有美术相关内容的，从头开始学习对习惯了记忆移植带来便利的安遥来说，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换个角度想，这对安遥而言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能给我看看吗？”
“啊？呃………好吧。”扭捏了一会儿后，还是找来一册用过的画纸交给李维。
【果然】
看了安遥的作品后，李维连连摇头。
“离能够得到我夸奖的程度还远的很。”
“唔……我会努力的！我将来要当艺术家！在世界各地开展览，把爸爸甩的远远的！”
“噗，艺术家，你居然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等你真有那种本事的时候，我会给你助兴的。”
“真的吗？”
“当然，从不食言。”
“还是李维姐好，要是爸爸听到我说这种话，估计又要挨骂了……对了！！你可千万别跟他讲！”
“好好好，都听你的。”李维随便应付了一下，却看到安遥眼中闪烁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执着。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少年脸上，仿佛为他的梦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我真的该走了，公司还有事情。”一种麻烦即将上身的感觉李维不寒而栗，她为自己找了一个脱身的理由。
……
…
将李维送出门后，一直没有打扰过他们的老妇人突然感慨道：
“总感觉……她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啊？！有吗？”安遥没想到外婆会说这样的话。
“你李维姐以前总是和你妈妈形影不离，而你外婆我多次表示过反对。就因为那时我对她的印象不好，觉得她心术不正。当你妈妈遭遇不幸时，我甚至一度怀疑过她的动机……唉，老了，没必要再说这些往事了。”老人微微叹息，语气中透着无奈与沉重，手掌不停地在空中挥动，仿佛试图将那些陈年往事赶出脑海。
“安遥，听我说，以后交友一定要慎重啊！千万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得太近，李维也最好少联系！还有你爸爸也是！”她的声音透着一种神经衰弱般的憔悴。
安遥微微皱眉，抬头看着外婆那张满是忧虑的脸，完全不明白外婆为何如此紧张，反问道：“可是，坏人和重要的人，并不冲突吧？”
……
…
已经出门的李维当然不会听到一老一少的谈话，她回到车里后便让司机启动引擎上路，自己则拨弄着从阁楼捡到后一直放在兜里的白色羽毛。
那应该是阁楼里那两只大鸟身上掉落的飞羽，也许是在兜里放的太久，羽片显得凌乱，却毫不影响它原本的美丽，依然散发出细腻的光泽。李维的思绪随着车窗外的风景飞扬，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阁楼里少年安遥的身影。
“你李维姐会帮你的，等你翅膀真的硬了，就尽管飞得远远的吧。”
她轻轻一叹，随手将羽毛扔出车窗，飘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