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月

作者:西域绪 更新时间:2023/3/2 22:43:02 字数:4170

在这个灰色的时代,善于赞颂的诗人也不住地叹息。大片黑色的土地上只剩荒凉,破败的楼房早已不见人迹,偶尔能看见肮脏的老鼠窜出下水道在街上寻觅食物,倒塌的水泥柱之下,是一片属于动物的净土,水洼、苔藓、荫蔽,是短暂的宁静。只有在机体掠过上空时,才会引发微弱的骚乱。

三百年前。星辉1302年,一颗外星来物打破了世界的平衡,萦绕着巨大能源气息的陨石落在了古遗迹处。据史书记载当天一道红色光芒贯穿天空,在北方传来一声巨响之后各国上空出现淡蓝色的不明漂浮物,持续时间长达一周。在近百年的研究下,各国秉持着同等互惠的原则,推动着人类社会进程的急速发展,那是一个最美好的时代,却在仿生人出现时戛然而止。

各国执权者齐聚一堂首次针对仿生人的概念进行商讨时,有人认为这个概念符合未来的科技飞跃,有人怀疑这是否意味着合作破裂的开始,陨石的归属权问题同样暧昧。表面多数人进行反对,外星来物的能量过于强大和陌生,至今仍未分析完全它所蕴含的能量物质,仅仅手掌大一块的陨石碎片可供一个中型城市运转一年,这更是一团白雾模糊在研究者眼前。各国执权者换了一代又一代,他们似乎不约而同地不再提起仿生人这件事,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打破了表面的相安无事。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以璀璨辉煌的建筑闻名的莱西昂在一夜之间变成残垣断壁,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准备,孩子和成人的哭声在那一个漆黑的夜晚此起彼伏,最终与他们的国家湮灭于寂静。听闻邻国的猎者在那晚远处的高山上,只看见了机器推进器喷射的蓝色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光,仿佛在为一个国家的退场做谢幕。

次日便召开了最迅速的一次执权者会议,开战方塔里斯国执权者首先撕破和平协定,明确表明了态度:仿生人是必要的科技产物,而和平共处并没有给塔里斯国带来实质上的好处,反而增强了其他国家,给塔里斯带来威胁。执权者会议中始终有三个国家控制着话语权,塔里斯国意为创造一个更为优越的世代。最后塔里斯外交官在授意下抛出一颗炸弹:成熟的仿生人技术不止在塔里斯。语毕,各国与会人员窃窃私语骚动不止,在所有人批判愤怒的目光下塔里斯国执权者退出了会议。那次会议最后不欢而散,连绵的战火也从一百多年前的莱西昂延续至今。

星辉1692年,三大国之一的银铁,资金大量流入国家核心区域的科技塔,那座矗立在中央的——银铁境内最高的——从何处都能够望见的高楼,它的顶峰已经没入云层,只留下灰色的柱身,偶尔闪烁着几点光亮。无数代人造人从科技塔诞生,逐渐渗透社会各个角落,从机器表壳到人类伪装,百年的科技进化让人造人得以运用于各种情况……

居诸合上厚重的书,叹息一声,枕着双臂仰躺下,侧过头眯起眼睛看向落地窗外,书本落在木质地板上,一声闷响。落地窗外绿草如茵,午后细碎的阳光斜斜地探进身来,给陈旧的书架添一层古老的温暖。

“看累了?”短发青年微笑着推门而入,手中还捧了一壶花茶。

居诸撑起身子,盘膝坐在青年对面,一手撑着下巴还打了个哈欠,眼角却有些干涩:“历史向来枯燥。”

青年从橱柜上端来一个木制四方形的小茶板,同样盘膝坐下,他笑意盈盈:“正好休息一下,陪我喝茶吧。”

“这又是什么茶?”居诸凑近嗅了嗅茶壶,面露疑惑。

斟满两个茶杯后,青年将其中一杯递给居诸,此时才开口道:“是星柚茶。”

居诸举起茶杯的动作停顿了下来,重复着青年刚才的话:“星柚?”现世似乎早已没有这个品种的茶树。

青年只是露出微笑,低头喝茶。

一时之间无人再言语。青年不说,他便也不出声。

骨瓷茶杯被居诸捏着转了好几圈,他疑惑地皱着眉头,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是突然就像记忆中断那样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居诸看着茶中自己浅浅的倒影,在轻微的摇晃之下散开,几朵晕开的花朵像是裙摆在茶中跳舞,居诸眨了眨眼,轻啜一口花茶,入口微微苦涩萦绕不散,随着清甜在舌尖一点一点如水波漾开,苦涩也与之中和,升华成一种更独特的味道。

那壶茶并不多,四五杯就已见底。

“好喝,”居诸一饮而尽,继而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你的茶艺进步了?”

“或许吧,”青年耸耸肩,接着狡黠地笑了,“对了,薇莉亚说下午会来找你。”

“什么时候?”

“午饭之前,你在看书,”青年收好茶具,临走时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书房的门,“让我代为转达了。”

房间里再次回归寂静。

百庭地区是银铁国最为偏远的管辖区,但在历史上该地域从未有过政府之类的机关,甚至没有管制部队驻扎看守,究其原因是其地理上的天然优势。百庭地区所处大荒漠与巨石雨林之间的巨大盆地,盆地中央是村落中心区,这里没有任何科技入侵的痕迹,仍然在普遍使用着燃油灯和木柴。盆地周围是多年风吹雨打形成的高耸的峭壁,盆地靠近雨林的那一侧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泊,传言只要从湖泊穿过雨林再跨越巨石阵就可以前往银铁核心区域,但是每一个启程的人从来不会带回任何消息,彷佛被吸入了那个诡异潮湿的雨林,再也不见踪影。

不过即使是百庭地区,也能够在天气好时肉眼观测到那座耸入云宵的科技塔,在缭绕的云雾之间泛着不详的黑色。居诸在百庭生活了三年,与群居的原住民围绕湖泊而居相反,居诸和青年生活在最偏远的一端,翻过盆地陡峭的盆壁就是大荒漠。那里有一座小山丘和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足够使两人生存。村民们最初不敢靠近他们,外来人似乎总是会带来不安和危险,直到薇莉亚的出现,打破了这个灰色的结界,像是斑斓的阳光撞进居诸的心里。

薇莉亚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她有无穷无尽的新奇想法和创造力,也编造过数不胜数的童话故事,百庭的孩子都愿意围在她身边。在羊群慵懒享受阳光的山坡上,薇莉亚诉说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她的声音婉转柔和,彷佛透过她的声音能够窥见那个世界的一角,孩子们整整齐齐地扑在她身旁,抬起软和的脸蛋望着她。放羊的山坡在小山丘附近,黑色的窗帘遮去了居诸的大半身影,他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少女,彷佛在看一副不真实的光景。

当居诸推门出去时,薇莉亚堪堪停住敲门的动作,举起的手臂顿在空中,曲起的手指正要叩响门扉。似乎是没有准备好这样的突**况,居诸愣住了,推门的手快速地收了回来,往裤子上擦了两下,抬起手又犹豫着怎么打招呼比较自然。薇莉亚的笑声溢出嘴角,居诸看着她笑,看着她近距离的弯弯眉眼,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薇莉亚轻咳一声,明亮的眼眸望向居诸:“吓到你啦,真是抱歉。”

居诸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他试探着问道:“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少女点了点头,指了指村落远远的一角:“蒲兰爷爷要搬家,他的家人过不了多久会来接他离开百庭。我答应要去帮忙,蒲兰爷爷的书房你不是一直想进去看看嘛。”

居诸顺着薇莉亚指出的方向看去。蒲兰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头,他总是很沉默,严肃的表情让孩子们退避三舍。他是个老学究,居住的老房子像是森林,堆放的书本包罗一个个世界,居诸也只是路过时瞥见灰色窗帘扬起时露出的书房一角,靠窗的部分也堆满了书本,蒲兰就在那里扶着眼镜写字看书。

见居诸一直没回神,薇莉亚眯起眼睛,双手叉腰将脸凑近居诸,怀疑道:“我记得前天告诉过你,居诸,你、忘、记、了、吗?”

一字一顿。

骤然放大的面庞让居诸心脏漏了一拍,他当即向后仰去想退到一个不过分的距离,却没把握好力度以至于在女孩面前重重摔倒在地。完蛋。居诸内心回转着这两个字,太丢脸了。

薇莉亚短短的惊呼一声,居诸手捂着脸,耳朵根火烧火燎。在放下手准备面对薇莉亚时,一丝清凉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居诸转头看见薇莉亚蹲在身旁,担忧的伸手去探他的温度:“居诸,你是不是生病了?看起来也没有精神,要不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居诸缓了几秒才憋出这几个字。

他按了按太阳穴,撑起身体,又重复一遍:“我没事。”

比起这种丢脸的事,还是想想蒲兰爷爷的书房更安心。

薇莉亚收回手,跟着站起身,神色还是有些顾虑:“居诸?”

“别担心薇莉亚,可能是看了太久的书,”居诸弯起嘴角,拍拍身上的灰尘,“再说,我怎么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呢,对吧?”

薇莉亚睁大眼睛,快乐的跳动起来,素绿色的裙摆像软软的花瓣起舞,又落在少女的膝盖处。她绕着居诸视察一圈确保他没有瞒着自己谎报身体状况,这才放下心来,率先走出门,大声宣布:“事不宜迟,出发啦!”

居诸难掩笑意,跟随薇莉亚踏入屋外的灿烂阳光。

三年前,居诸从那一场旧梦中醒来就失去了一切。

疼痛刺穿了居诸脑海,他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青年手中一晃而过的针筒。除此之外他的意识一片混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调动面部肌肉,张开嘴却忘了如何发声。

青年盯着他的眼睛,转身离去。

再次出现时带来一杯水,青年将瓷杯递到居诸唇边,居诸无奈地盯回去,没做动弹。

青年思索了一会儿,在木桌上放下瓷杯,又转身离去。

居诸浅浅用鼻子呼吸着,各种感官逐渐苏醒,痛感如潮水涌入他的大脑。痛,剧痛,居诸的呼吸一下子哽住了,整个人就像被扔入搅碎机里打成碎块再重新粘合起来,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他脑海中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肺里的空气撕扯着居诸神经。快停下,停下来。居诸眼角酸涩,连眼泪也无法流出。就在居诸快被混沌的意识再次吞没时,青年急促的赶过来,将怀中的物品扔在椅子上,又是一阵玻璃瓶碰撞的声音,安静片刻后一阵冰冷的液体流入居诸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

居诸半阖的眼睛骤然睁大,呼吸急促起来。

青年这才放松肩部肌肉,脱力般扯下半透明手套,轻轻扶起居诸上半身,安抚性地拍拍居诸的后背,将椅子上的枕头垫在他身后。

在呼吸逐渐平静后,青年再次拿过瓷杯,用瓷勺舀起一勺水,抵在居诸干燥发白的唇边,似乎在敦促居诸喝下。

青年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右眼被头发遮挡住,左眼注视着居诸,淡绿如茵,认真且安静。居诸看了他一眼,姑且认为对方并没有恶意,就算有,自己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居诸悲戚地喝下那勺水。像是干涸的大地淌过清澈溪流,滋润了他的五脏六腑,居诸迫切的想喝更多。青年却把瓷杯移开了。

“不能一次…喝太多,你太虚弱了。”青年对居诸摇了摇头。

居诸愣住了,青年的声音沙哑破碎,与他的外表丝毫不搭,仿佛老旧的鼓风机发出的悲泣。

青年往后靠坐在椅背上,视线却没有离开过居诸:“别…怕。”

犹豫片刻,他又加上一句。

“我不会…伤害…你。”

居诸舔了舔嘴唇,眼中依然戒备。

“你……”居诸也惊讶于自己的发音,不知道多久没使用过喉咙,他清了清嗓子,身上的肌肉却因这一动作而疼痛,居诸咬紧牙才硬生生压下。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软弱,哪怕现实如此。

青年安静地等待着。

“你是谁?”居诸对上青年的眼眸,没有丝毫退缩,“这是哪儿?”

居诸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次抬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疑惑,“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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