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的那一天，云深不见天。
穿过低矮的丛林后踩着丛生的杂草向上走着，居诸隐约能看出一条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居诸和薇莉亚一前一后攀谈着，在拨开低垂的树枝后止住了脚步。这里风景很好，能够大致看到百庭全貌，再往上走就是遍布苔藓绿植的巨大的岩石，虽然能攀爬但这实在是不解风情的想法。
薇莉亚抖了抖野餐布，铺在柔韧的野草上，安心坐下休息。她的目光顺着居诸的视线移向百庭，每家每户的门前都留有一盏煤油灯，方便晚间的串门，火光不大但足以照亮门前那一小段区域，远远望去倒也是一派温馨的景象。只有小山丘上的那一幢房子，外面依旧是黑漆漆一片，透过窗帘能看到屋内微弱的光。
“不错吧，”薇莉亚眨眨眼，在居诸回头看她时朝着下方的景象努努嘴，“我是说，百庭。”
居诸点点头，斟酌片刻才开口：“今天，天气不太好呢。”云低得就像要沉下来，天空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用说陨星雨。
薇莉亚把手搭在额前作眺望状，黢黑的云开始在天空聚集 ，云层层叠叠似乎还有着电闪。
“啊啊，看起来要下雨了，”薇莉亚泄气地抱住双腿，下巴撑在膝盖上，嘟囔着，“不知道下次陨星雨在什么时候呢…”
居诸坐在薇莉亚身边，转过头看着女孩鼓起脸颊望着天边出神。
“下次，”居诸平静的开口，“下次我们再一起看吧。”
薇莉亚抬起头，眼眸中原本黯淡的光再次闪烁。
“会有机会一起看的。”居诸摸了摸薇莉亚的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可是你定下的约定哦！”薇莉亚笑了起来，“我接受了！”
“是是……”居诸低低地笑着，像第一次承诺那样，“我们要一起看陨星雨。”
轰隆的雷声如期而至，耀眼的闪电撕开云层的罅隙，那里囤积着电流，云层压的更低了。
“薇莉亚，我们该走了。”居诸瞟了一眼沉闷的天空，迅速做出判断。
“好。”薇莉亚恋恋不舍地再次看了一眼陨星可能划过的天空。
煤油灯摇摇晃晃，归去的路更显陡峭。
居诸走在前面探路，人迹罕至的缘故，只能勉强靠着来时踩出的路辨认着。
“居诸，你有没有感觉……”薇莉亚止住话头，往四周张望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嗯，”居诸拨开一人高的杂草，“对方没有敌意，不用担心。”
薇莉亚停住脚步，震惊之余再次环顾四周：“原来……原来真的有东西啊。”
居诸转过身来，提着煤油灯，杂草就在他的身后随风飘动，头顶乌云密布。他收起表情，朝薇莉亚伸出手：“来吧。”
薇莉亚点点头，向前走去，却突然跌落。柔软的的裙包裹着女孩的身躯，明黄的色彩此时更显突出，薇莉亚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眼神却飘忽到另一个方向。
“那边……”
“薇莉亚，小心些，”居诸扶起女孩，语气中略显担忧。
细细密密的雨丝飘落，落在薇莉亚的脸颊上，她眨了眨眼。
“在下雨了。”
“来不及了，”居诸望了望离家的路途，低头对薇莉亚说，“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薇莉亚指向她看到的地方，扯着居诸的衣袖：“那边，我刚刚看到一个山洞，或许可以用来躲雨。”
居诸活动了一下冰冷的手指，煤油灯在他手中晃动着。
“能走吗？”
“我可以。”薇莉亚仰起头，肯定的回答。
在踏入山洞的那一刻，瓢泼大雨覆盖住天地每一寸角落。雨下得如此之大，仿佛不给他们留下归路，一瞬封死了所有的出口。
两人靠着洞壁休息，相视而笑。
“真没想到我们会落到这样的境地。”薇莉亚侧着头去看雨幕，另一端早已模糊不清，在电闪之下能够隐约看到山林树影，天地之间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雨声，鼓动着耳膜。
居诸看着薇莉亚嘴唇翕动，话语被暴雨吞没，他笑着大声问：“薇莉亚！你说什么？”
“我说——”薇莉亚也难掩笑意，她深吸一口气，“我说我们现在看起来很傻——”
居诸的眼睛亮晶晶的，星辰仿佛在他的眼中闪耀。
“走吧，”居诸微微欠身，左手背在腰后，朝女孩伸出右手，平视着薇莉亚琉璃般的眼眸，微笑着眨了眨眼，“一直待在出口会受风寒的。”
薇莉亚感觉心口发烫，却还是轻轻搭上居诸的手，任由手指被对方掌心包裹。
“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薇莉亚佯装抱怨，嘴角却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居诸拂开薇莉亚脸颊上细细一缕发丝，垂着眉眼看她：“书上。”
不知是没料到自己的音量大小还是对方的动作，薇莉亚愣怔的看着他，随即耳朵染上绯红。
“你是笨蛋吗——”
山洞内堆积了许多树枝，居诸用剩余的煤油灯做了引燃，小小的火堆就照亮了整个山洞。
两人的影子随火光在洞壁上跳跃着，忽大忽小。
薇莉亚伸直双臂，眯起眼睛享受着火焰的温暖。居诸坐在薇莉亚对面，望着火光出神。
“喵”
薇莉亚睁大眼睛往四周扫视：“道恩？”
黑猫钻进山洞，在洞口处甩了甩毛发上的雨水，整只猫看起来淋得湿透了，胡须上也沾着圆滚滚的水珠，尾巴尖垂在地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怎么在这里？”薇莉亚抱起黑猫，怜爱的碰了碰它的鼻尖。
“准确来说，它一直跟着我们。”居诸突然出声。
“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
她咯咯笑着，抚摸着道恩的毛发，丝毫不介意那些冰冷的雨水。
“如果你在家乖乖呆着就更好了。”像是呢喃，薇莉亚的睫毛忽闪着，瑟缩了一下。
居诸把外套烘得暖暖的，他站起身，薇莉亚的目光随之移动。居诸的影子延伸至洞顶，从上面覆盖下来，将薇莉亚罩在其中，一同附在她身上的还有外套上残余的温度。
“晚上会冷。”他简短地解释着，又走回火堆的另一边坐下。
薇莉亚拢了拢外套，垂眸看向黑猫。道恩心领神会，跳下薇莉亚的膝头，昂起小小的头颅看着她。
居诸不解，薇莉亚已经走到跟前，笑意盈盈坐在他的身边。她故作清高地咳了一声，瞥向居诸，抬手把外套铺在两人身上，勉强能够盖住。薇莉亚认真地说：“这样才不会冷。”
道恩“喵”着跳到居诸胸前，歪着头看他，煞有介事地附和薇莉亚。
居诸愣了一下，才微微一笑，眼里荡漾起水波，倒映着薇莉亚被火光照亮的面庞。
雨不眠不休地下着。
薇莉亚靠在石壁上打起了盹，道恩蜷缩在她的怀里，尾尖轻轻颤动着。
居诸将外套整个裹住薇莉亚，坐起身轻轻地离开她身旁。他站定在洞口处，细细端详着那些奇怪的、从他们进入洞穴之时一直在意的，洞壁上蚀刻的图像。居诸心中隐隐泛起不安，无法入眠。
图案雕刻的位置比居诸平视的位置略微高一些，它们条理清晰地排列，像被打开的画卷平铺在弯曲的洞壁上，呈螺旋状蜿蜒至洞顶，依次深入，最终停留在燃起的火堆后方那块不被杂草侵蚀壁面。
居诸仰起头，跟随着图案的位置移动，暗绿的苔藓在洞壁的缝隙中生长，渗出的水珠已经在凹凸的地面上形成了小水洼。这些图案已经不似最初，它们变得东缺西残。起始的图案上画了一条盘旋在空中的生物，头部威严，爪子强劲有力，祂垂头往下面望去，人群仰望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下一个图案中祂离人群更近了，庞大的身躯仿佛融入了人群之中，再四五个明显年轻得许多的人，躯体上画着繁杂的花纹，云烟般包裹住赤裸的身体，他们跪在人群中，悲泣着垂下头颅。
居诸呼吸沉重起来，显然，那是活祭品。他移动着脚步，想要看得更真切。
让居诸略感惊讶的是随着图案描绘故事的推进，并没有想象中的宗教血腥祭祀。图案中的祂嘴里衔着一颗圆珠，那颗圆珠浮在人群之上，一阵光芒，人群消失了。圆珠似乎变换了颜色，只剩下一位年轻人站在那里，双手捧住它，身躯上的花纹到处游走着，如活物一般。
居诸压抑着恐惧，情不自禁伸手拨开杂草。将这些称之于图案实在是不能够，算得上小型壁画，不知是什么风格的壁画，居诸只觉得它们成型利落，线条少而概括，随高度变化的不止是情节，祂的目光自带威压，他甚至感觉自己置身于那片人群，向祂朝圣。那这些故事的来源又是什么？居诸双手轻颤起来，他开始兴奋，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阻止他继续思考。这很危险，他对自己说，百庭或许有什么秘密。
一阵风吹入洞穴，夹着雨滴凌厉地拍在居诸的面颊，他似是突然醒了，感知从壁画中抽离出来，真真切切感受到外界的寒冷。他离开火堆太久，裸露的肌肤冷如霜雪。
火焰的形状随风动了一下，跳跃着将影子搅乱。居诸将目光从洞壁上移开，追随着火焰的动作，木材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让他仅仅是听着就宛如置身温暖。
居诸晃了神。
薇莉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