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望……能多找到一点你留下的痕迹。”
……
“沙…沙…沙……”
少女一步一步走着，枯黄的沙粒从鞋底脱落回地表，宛如滴水入海般汇入大群。
沙丘与戈壁，绵延到海峡的三千多公里内竟渺无人迹。这片荒芜的大地上，少女与她的足迹仿佛是唯一鲜活的事物。风的絮语喋喋不休，直至身后的『圣城』维尔纳斯远的只剩虚影。
“……沙…”
就在这里等吧。
灰发的身影停下脚步，单手撑起帽檐，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自旧时代遗留下的废墟。那些砖瓦石柱形态各异，牙签一般缭乱地插在地上，像是大火过境后的森林，干瘪凄凉而又阴沉诡异。
“……”
无言中眼眶微微抽搐，不知怎的，少女的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点几近悲伤的烦躁。她想看看天空，可天空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那虚弱泛白的轮廓投向大地，连同着那道漆黑的裂痕一并倒映在少女淡金色的眼眸之中。
是的，即便是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异世界』带来的痕迹依旧停留在那个最显眼的位置。像一个含义鄙夷的符号，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们，他们失去的不只是绝大多数同胞，还有城墙外的全部世界。
即便他们赢了。
……
“……”
“清小姐，我们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身后传来的呼声，少女的意识回落现实。她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废墟相比之前，被清早的晨光镀上一层金边，阳光将那种惨白的色调驱散不少。
回过头，沙地上那串尺码较小的脚印尚未被风抚平，旁边又多出来两串较为新鲜的。两道武装厚实的身影矗立在那——除了她认识的「拾荒者」塞琳斯纳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视线正透过磨损严重的护目镜镜片，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坐在石柱顶端，衣裙飘飘的清。
“……？”
清朝塞琳斯纳眨了眨眼睛。
“我来介绍一下”，身材颇为壮硕的女人上前几步，“这是凯拉鲁.约拉瑟夫，他和我一样都有高阶执照，能帮上不少忙。您上次说过，我可以再找一个信得过的人……”
“你的朋友？”
“算是吧。”
清的眉毛微微抬了抬，随即点了点头，单方面同意了他的加入。
“我们走吧”
说罢，她从半米高的柱子上轻巧跃下，小脚踩在沙子上。两位拾荒人追随的视线从仰视变成俯视，终于，一直沉默未表达过态度的凯拉鲁.约拉瑟夫忍不住咳了咳嗓子。
两位女性的视线一下子汇聚到他身上。
“这就是……你在『厅馆』找到的“很有能力的年轻委托人”？”他面向塞琳斯纳，语气有些迟疑，“年轻和年幼的区别我还看得出来，你真的没被她骗……？”
清看向塞琳斯纳，两道含义不同的视线汇成一股，似乎都对塞琳斯纳说过的话存在困惑；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少女本人的疑问，自顾自神色不改的换了个姿势站立，气势汹汹。
“你是在质疑我吗，告诉你，清小姐能打你两个。”
灰发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凯拉鲁面色一怔，被护具遮住的嘴角微微抽动。他本以为塞琳斯纳在说笑，但见她表情严肃完全不是一幅开玩笑的样子……
一来二去，原本无比坚定的高级拾荒人反而怀疑起自己眼拙，煞有介事地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与纤细的脚踝之间扫视几个来回，终于在她腰间强行发现勉强能称得上是武器的东西。
但……那也不过是两个装的鼓鼓囊囊的腰包罢了。
“……？”
他又一次看向塞琳斯纳，后者则神情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认同他的想法。
原来如此……那里面装的一定是炸弹吧。
有些念头一旦种下，就只会越想越合理了。况且这并非是无缘由的猜测——他不止一次见过那种往身上塞满爆炸物的疯子，还是填满火元素土元素，能给人一下炸对折的那种东西。
只是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也……简单代入了一下，男人健壮的胸肌连带着身上的甲胄一并打了个寒颤。
“别废话了，找你来就是帮忙打架的，要是不能保证雇主安全还是赶紧退休吧”
“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城外魔物躁动的很。我怎么把背后放心交给她，你看看她穿的什么东西，连衣裙吗？”
“关你……”
“塞琳斯纳”
女人止住继续争辩的打算，斜眼瞪了瞪凯拉鲁，单手捏在他的肩膀上。转过身，对上那双称得上罕见的淡金色瞳孔。
——少女还真穿着一条连衣裙，外面是一件米色的长风衣，整条腿从膝盖处都露在外面，看起来白花花的，还没有旁边的柱子粗。
“可以走了吗，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哈？你都不够魔物塞牙缝的。”
“给我闭嘴，可以的清小姐，不用管他胡言乱语，我们走吧。”
“等等我还没……噗呃！”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
拾荒人凭借节奏相同的四拳，让男人心甘情愿的闭上了嘴巴。
“……？”
灰发的少女歪了歪身子。
……
……
戈壁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明明知道那端是蓝色的海洋，可走过的皆是处处相似的沙地。被强拉上船的男人多少还带着几分怨气，不过回想起清许诺过相当可观的报酬，安全第一的理论还是被迫往后靠了靠。
更何况……她好像有点有点东西。
一路上魔物密集的地方都被刻意避开了，以至于他们走到现在没有遭到半点阻碍，这样轻松的氛围反而显得武装到牙齿的两人很傻……可她是怎么知道路线的，莫非研究所里有这样的资源？
凯拉鲁若有所思的看向少女的背影，注视着那抹纯净的灰色一起一伏，“清小姐……是吗？”
金瞳的少女微微侧过面颊，露出半只耳朵倾听，步频丝毫未减。
“我建议你把口鼻都罩起来……还有头发，我见过一个人什么护具都不带最后因为肺病暴毙了。”
“……”
“谢谢”
实则无动于衷。
“小鬼”
男人轻蔑的吐了口气，撇了撇身旁的塞琳斯纳。后者对他耸了耸肩，感觉像是在表达同情……如果他的背没在隐隐作痛的话。
算了算了，要不是为了塞琳斯纳他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真不知道她被下了什么药，愿意对这个小鬼言听计从。
……
不知不觉，道路两边的山高耸起来，橙黄色的岩层根根耸立地貌过渡成峡谷，穿过峡口纷乱的气流后，三人停下脚步，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哇……”
背着大剑的男人发出感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规模巨大的古城遗迹。宽敞的白色大路血管一般穿插进建筑丛中，簇拥着正中的一栋的宫殿式建筑。
“是地图上没有标注过的……”
“这是……皇宫吗……古城的宫殿？”
凯拉鲁摘下护目镜，微暖的风第一次吹拂到脸上。他这才发现空气并没料想的那么干涩，干脆把纱巾也取了下来，像清那样露出口鼻。
清远远望着那栋庞大的建筑，淡金色的眼眸定格在塔尖处，过了一会才动了动嘴唇。
灾难过后，『圣城』便是人类的最后一座城市，来自世界各地的幸存者挤进城墙。可外来之人并不知晓它原本的名字，只能将它的璀璨与落魄一并统称为『古城』。
“是一座教堂。”
“教堂？”，来自西方的拾荒人很显然没料到能在这听到这熟悉的单词，追问道，“供奉谁的？”
“大洋洲的〖圣守〗，艾希米娅”
如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近十年才进入人们认知的〖圣守〗，凯拉鲁只听说那位来自亚洲的英雄。而对于这位大洋洲的守护者，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点有关于她的线索。
咂咂舌，凯拉鲁撇了撇那道娇小的灰色背影，莫名中诞生出一点幼稚的不服气。
“这能找到值钱的东西？别告诉我你想让我把雕像拆下来带回去砌城墙。”
“里面没有雕像。”
“你！”
……
时间压垮了教堂原来的大门，断裂的围墙代替草木成为贫瘠土壤的子嗣。
性格粗犷的女战士默默跟在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之后，绕过建筑一周。他们找到几个半大不大的破洞。对于小只的清来说倒是有些机会，但对于全副武装还带着武器的拾荒者来说，终究还是狭小了点。
简单的商量过后，两位富有经验的战士从背包里取出勾爪，打算简单粗暴地从二楼某间房的阳台攀登进去。
凯拉鲁故意没去询问清的意见，直接抡起那三只爪的铁疙瘩。勾爪带着充足的动能飞向石雕的护栏，直接撞断了它们，砸回地面留下一片落尘与几个小坑。
男人咂了咂舌，对准粗一点的柱子又扔了一次，待勾爪扣紧后用力拉了拉绳子，率先攀爬进楼探明情况。
首先，进屋的瞬间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似乎是来自建筑采用的木料。环顾四周，与岁月侵蚀的外表一致，这间屋子乃至走廊都遍及时光的磨碎。白色的墙漆大多已经脱落，天花板破了洞，能一直看到楼上屋顶的霉斑与裸露的木梁。
即便如此，这也是一栋了不起的建筑，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里面安全。”回到阳台，朝下方等待的两人如实汇报。等待的时候，他用靴子蹭了蹭地毯，可惜它们早已失去了应有的韧性，瞬间便碎成一堆失去颜色的细末。
一抬头，高大的战士把半抱在怀里的少女送上阳台，然后自己也跨过围栏。
……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丫头啊。
“好了，小猫咪。我们的冒险到最后一站了，希望你能在这找到足以打发我们的财富。”
清对他的轻佻语气充耳不闻，单手鬓发梳到耳后。目不斜视走出房间来到走廊，左右环顾一下后转过头，对两人下达了出乎意料的命令，“自由探索吧，能找到什么就拿什么，二十分钟后来一楼大厅找我。”
“嗯？”
“清小姐，那，那我呢”
“塞琳斯纳你也一样。”
等塞琳斯纳反应过来时，那灰色的发尾已然在门口一闪而过，我行我素的轻快脚步声渐渐远去。
停顿了两秒，男人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轻笑。他拎起完全没派上用处的大剑随手扔在墙角，真的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找起来。
“你听到我们有个性的小雇主的话了？快找吧”
那语气像是一种已经认定了吃亏的自嘲。
“我还以为她在和你赌气。”
“所有你到底是怎么和她认识的……呦，这里面有一块大钻石，你猜我把它卖给东城区的小孩打弹珠他们能不能要。”
“不，我觉得清小姐还是…”，塞琳斯纳也拉开一个抽屉找到了一枚小戒指，拿起来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好看倒是好看，可带着身上又不能加属性。这样的奢侈品或许在战争前有价无市，但如今注定一文不值，甚至比不过一瓶酒精，一块煤炭。
“上次委托那些东西都是她带我找到的，这次也应该……至少，她一定有自己用意。”
……
清没有听到两人对自己的评价，也并不在乎。
她来到走廊的尽头，通往楼下的阶梯已经瘫倒在地，但并不构成阻碍。清压住裙摆，从半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仅发出细小的声音。
一楼是这栋小教堂的主体部分，按照那时的传统不明确区分前殿中殿与天堂，只是打通一气，摆满椅子形成一个能容纳百来人的空间。
按照记忆，她找到右边的第三根柱子，按下它对面的墙里隐藏的开关。紧接着又登上祭台，在腐朽的木质讲台下摸到一个拉杆。拉下后，附近的石质地板移向两边，露出一条通往更深处的通道。
清朝里面望了一眼，顺手扔了块木板下去，并没有听到魔物的声音。她没打算直接下去，而是在旁边等待两位“保镖”。
……
过了一会，两位武装严实的拾荒者如约来到大厅，站在台下，观察着教堂内部的装潢。
“成果如何？”，少女问向男人。
“勉勉强强，找到几个带字的石板能忽悠卖给协会，呵，念在没战斗还挺轻松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了。”
清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没流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两边的房间都是准备室，里面应该还有东西。在那之前，我还需要你们探路。”
……
从地道的入口进去，地下祭坛里除了气味不太美妙之外，没什么危险。
凯拉鲁花了几分钟时间点燃所有还能燃烧的蜡烛，让这绝对无光的地方恢复些许旧日的生机。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们看见祭坛正中有一个干涸许久环形池子，赤裸着锈迹斑驳的底部。除此之外还有几节向上的阶梯通往高处的平台。墙上有几道模糊不清的花纹，以及像是能放些什么进去的凹陷。
清指了指那些凹陷，“把你们刚找到的石板放进去。”
“啊？”，凯拉鲁质疑出声。他看了看墙面的凹凸又看了看清，试探性的放了一块石板进去结果正好卡住。“这东西是钥匙？………小鬼你都算计好的？”
“这可以打开密室，不要因小失大。”
听到这话，男人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仍不住把刚刚找到的石板全部安了进去。
“然后按两边的按钮，塞琳斯纳你也去。”
“好的。”
随着两人同时按下沉重的石块，水池下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片刻，原本作为池壁的墙缓缓降下，让背后的屋室重见天日。
这一次，清再没有对两人下达命令，而是直接跳了下去。
定了定神色，如同她承诺的那般，密室里的确堆积了很多金银铜铁，单论数量的确是价值不菲的宝藏。但对于清来说那些东西仿佛都不存在。唯一值得注视的事物只有正中处，那一株生在地缝里弱小植物。
——那是一株小花，淡蓝色花瓣白色花蕊的小花。
背后传来两道落地的声响，两位拾荒者也跟了上来。他们被满屋如同传说中“国王宝库”般华丽的景象震慑住，惊讶到忘记说话。
在他们的呼声中，清目不斜视，径直而又轻缓的朝前走去。她路过一切繁杂的事物，轻轻跪坐在那朵蓝色的小花面前，玉指合拢揽它入怀。
这是第三朵了。
透过那片微光，她又一次看见那道湛蓝的身影以及接下来的一串画面。
——剪影的危楼，狭小的廊道，闪烁的猩红，坠地的油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