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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三位魔王从异世界降临的那天起,世界足足失去了三个月的太阳。直到阴云消散之时人们才迟钝的意识到,他们用诗与画赞美千年的天空再也不会像过去那般完整了。
那道横穿天空的漆黑裂痕背后连通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一个想要吞没地球的世界。
……
……
『圣城』维尔纳斯是人类在战争末期新建的城市,它坐落在大洋洲国家西尔尼纳德的废墟上,以一堵坚实的高墙接纳全世界的幸存者。
时至今日,养育十万人口的最终城市依旧物资匮乏,很多资源都需要向『古城』西尔尼纳德索取。
能撑过天灾的城市不多,古城奇迹一般的完整度是今人生存必不可少的基石。
亦如蝴蝶与茧,鸟类与卵。人类感谢古城,便更加努力地吞食她的遗产。
……
圣城内,『南城区』的城墙裂开一道空缺,几日内以极快的施工速度扩大为一个口子。工地上,机器的轰鸣与人声混杂在一起,硕大的声音毫不顾忌,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这里是人类仅存的地方一般。
带着破烂矿工帽的男人从货车的尾气里冲出,径直向城墙跑去,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开始朝工人们喊话,可惜他的焦急在巨大的噪音面前不值一提。
“他说啥啊?”
一个工人放下砸墙的锤子,看着男人一个踉跄差点摔进坑里,乐了。
“催进度的吧,每天都一样。”
固定节目一般,钉钉咣咣的砸墙声中,好几种不同语言版本的模仿秀宛如话剧一般上演,直到男人废了很大力气跑到他们附近才有所收敛,不过更像是在屏息等候什么——
“哈……哈…你们怎么还没……这段城墙中午…之前就要拆掉”
原声大碟。
来自世界各地的工人们如出一辙地咧了咧嘴角,末日世界人民大团结的笑声渗入他们一下下挥舞锤子的卖力之中,构筑了一个只有督工受伤的空间。
“…你们…,杜工!”
无奈之下,他用西方的语言叫出一个东方的名字,被他喊到的老汉不慌不忙的放下长柄锤,恰到好处爬上几条皱纹的额头对上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吐了口吐沫,“一个小时”。
……
当洋流转向,大洲正式进入了夏与秋的交期。以季度为单位的雨期刚刚过去,圣城的扩建计划又一次被提上了日程。维尔纳斯比起古城要小上许多,人们很有计划地借助着它遗留下的砖砖瓦瓦,将坚实的城墙串联成片,重新站稳了脚跟。
于是,自最后一位魔王被人类亲手击败以后,能威胁到圣城的只剩下残留游走的魔物以及异变的气候。
可即便如此,无论是可能落下的灾星还是不止不休的大雪暴雨——所有留个这颗星球的后遗症都逼迫着人类没有休息的时日。
……
挖开圣城的一角,吞咽一般一小块一小块地把资源与建筑收入囊中;重中之重,是要赶在大雪落下之前造出一面垂直的墙将缺口封住。
他们的目标是,几公里之外留有供暖设备的工业区。
这样的计划对于缺乏大型设备的城市来说可谓天方夜谭。不过好在,受馈与灾难的反面,人类现在拥有一定搬弄自然的力量。
——元素力
……
少年坐在几块砖上,看着自己粗糙干裂的手掌,眼睛一动不动的仿佛凝滞,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重新恢复鲜活。
“啊…杜叔”
回过头,来者正是他们工队的工长,一位东方面孔的中年壮汉,平时大家都叫他杜工,或者单称一个姓氏——但那主要是西方人的习惯。
汗珠流过少年尚且规整的面庞,滴落在沙土之上。在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生长着一株小小的有着蓝色花瓣的植物……想必,平日灌溉它的大抵也只有劳动人民的汗水。
逆着男人的视线,少年窥见两人身后开阔不少的天空。杜叔没有夸下海口,一个小时之后,那面执拗的砖墙的确老老实实趴在了地上,正被其他工队的人一点点运出工地。
“慕裕,怎么样,腰要命的疼吧。”
男人笑着要拉慕裕一把,但慕裕摇摇头还是自己拄着膝盖站了起来。
“还行,我已经很适应了。”
他的身形相比这些正值壮年的雄性还显瘦弱,不过,这还不足以区分他们。毕竟圣城里大半的人都是从世界各地历经千辛万苦逃难来的,多多少少都有自己活命的本事……真正让他不同于大部分人的是——
“先去休息吧,下午咱们要去砌墙了。”
慕裕的动作一滞。
——他无法使用元素力。
“杜叔…”
“没事,你跟在我们几个身边就好,帮我们补补空缺就好,没人看得出来。”
“……”
慕裕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一众刚刚撤下来的工人离开了拥挤的内环,在外面随便找了几堆木头坐下,等着发饭。不多一会,工地里又被机器的轰鸣声充斥。
“二十四小时轮班倒啊”
空气里散着一股浓厚的汽油味,吸进肺里糟蹋的咽喉像是要冒火一样。
杜工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习惯性的用两根指头夹住,另一手同时模向衣袋却摸了个空,“啧……又没了”,他又一次拍了拍慕裕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
“别想太多,我先去……”
要一根烟。
慕裕笑了笑,在脑海里补全了他的话。
下午再换一次班,就该他们建墙了。这正是慕裕担心的地方。
有了元素力,建造是要比拆除容易许多的,只需要很多个能操控岩石的能力者站成一排,然后一齐伸手,“轰隆”一声拔地而起几堵石墙。如此轮换几次,直到高度和厚度达到标准,最后再由几个厉害的人微调一下,剩下的就只是软装的工作了。
从人类借助它打败魔王,再到城建的方方面面……元素力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如果没有大家的照顾,慕裕不可能拥有这项工作,很大可能会被赶到报酬微少的后方,或者被直接辞退。
就像白羊群里独树一帜的灰色,在几次泄露“事故”之后,城里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都多多少少展现了对元素的接受性,像慕裕这种完全被元素拒绝的反而极为罕见。
甚至,在这人人都必须劳动的社会,成为了一种无法辩驳的罪过。
“……”
“慕裕是谁?外面有人找你。”
突然,门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少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整整衣装,向杜工摆了摆手示意过后,朝工地外围走去。
建筑工的待遇还算不错,除了每天两次的官方供饭,还有不菲的工资。圣城的法律延续了旧联合的危机法案,法案将贡献微小视为犯罪,但如果家庭内有一位成员参与高危的职务,他的家庭成员就可以豁免此条法律。
因此有很多男人为了保护家人都会铤而走险,慕裕也算一个,他是为了自己的妹妹。
……
围着路障的人有很多,慕裕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带着兜帽的灰色身影。不知为何,少女虽然很正常的站在人群之中,但却总让人下意识将她与周遭划开界限。
少年加快脚步,奋力从人推中挤过。然后拉起清的胳膊,将她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刚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怀里就被一只小手塞进一个温热的东西。
慕裕立即意识到那是一个保温的饭盒。
“小清,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不用过来的吗”
清不慌不忙地摘下帽子,一头柔软的灰发散落出来,淡金的眼眸在太阳光下微微发亮。
“辛苦了,注意安全”
“你啊,怎么不听话…”,慕裕有点无奈,但面对少女他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啦,下次别过来了,不安全。”
“嗯。”
“你又表面答应”
“~”
就是这样,每次和清说话的时候,他都有一种自己才是小孩子的感觉。慕裕看着这些年一点也没有长高的女孩子,摇了摇头,把怀里的饭盒取出单手拎住,随即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东西。
材料竟然是不锈钢的,虽然有点磕碰但依然能算作昂贵,而且家里应该没有这东西……?
“……”,慕裕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里毕竟不是问问题的地方。他伸手把少女的帽子重新带上,又往下拉了拉,遮住她美好到有些离群的面容,“下午厅馆是不是还要营业,快回去吧,小心别暴露了。”
“等一下,还有这个。”
少女似乎又想起什么,她抬起一条胳膊露出洁白的手臂,另一手在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一个造型是淡蓝色小花的吊坠。
“这是…嗯……幸运。”
“呃……”,少年有些排斥着过分女性化的东西,但还没来得及推辞,清就直接踮着脚帮他带上了。
“等你晚上回来。”
“好……”
慕裕一边把脖子上的细线往衣领下面掖一边挥手作别,站在原地目送着清安全离开后才颠了颠颇有分量的“金属瓶子”,回到工人们休息的地方。
还没等走近就有几个眼尖的人看到他手里闪闪发光的东西,然后开始起哄。
“呦又有人给送饭了,是谁送的?”
“小清,我妹妹。”
“管他呢,快打开看看,给我也尝尝我家妹妹的手艺”
“那是人家妹妹和你有什么关系,快起开,让我尝尝。”杜工也许是料到慕裕能带东西回来,只给他带了一份干饭,往回走时听到他们拉扯的话题,也插了句话进来。
“快打开吧,小兄弟。”
在众人的注视下,慕裕既尴尬又有点紧张地打开了盖子——
瞬间,一股浓烈的肉香炸裂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先是一愣,慕裕顿时感觉有一万只眼睛同时看向了这里。
如果没猜错的话,局面很快就要变得不可控起来了。
…………
…………
饭后,休息时间还有富裕,慕裕便抱着还有余温的饭盒,坐在木板上听着别人之间的对话。
“等这块城区弄好了,听说能建一个纺织场什么的,那也用不上什么元素力也安全。”
“真的吗,那可真好”
“是啊,我想办法给我妻子争取一个名额呢”
“她是在……?”
“现在在南面农场”
“那应该还行吧”
“不行,完全不行,这地方早就快种不出东西了,地下水也不适合灌溉,全靠他们用元素的撑着。这哪是种菜啊,这是把人往土里埋。”
“唉。”
……
“嘿,你听说过吗,工业区那里好像有什么怪东西。”
“是啊是啊,我听说有人在哪失踪了……”
“不仅是那两个人,最近还有好多失踪的,我对门那个就……”
“真的假的……”
……
“你说,这魔王是不是就是异世界的神啊,像上帝似的。”
“说什么呢,分明是恶魔”
“不都一样?也没见过咱地球上哪个神显灵了救救咱们”
“你是饭吃昏了,怎么没有,要不是那位圣守大人杀死两个魔王你能活到这?”
圣守,那是人们记忆里最近的神话了。但也永远停在十多年前,停在那一场大战之中。
“……现在不就只剩咱们自立更生了吗。”
“……”
“铛——”
换班的铃声响了,慕裕站起身来,朝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