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撕破空气，鞋底践踏石板。
南城区高楼的天台上，魔王与圣守的交战步步紧逼，步步交错。
迫近夜晚的黄昏是她们最恰到好处的背景，一柄镰刀，一把细剑，两人手中轮转的兵器快到几乎看不清轨迹。
天空仿佛也能感知到末日的逼近，呈现出远超以往的漆黑模样，与过去高悬于人们头顶三个月的阴云如出一辙。
这…也是下雨的前兆吗？
难道要在此时下一场足以淹没天地的收幕之雨，才能为这场荒诞的演出画上句号？
我们不得而知。
……
“璃清——”
魔王的身姿穷追不舍，鬼魅般的攻势犹如潮水一刻不停。造型绚丽的血红色镰刀在她手中轻巧轮舞，刀刃闪烁寒光，目标从未移开过少女的脖颈半寸，招招致命。
“锃——！”
两把兵器又一次凶猛相撞，从剑柄传递到手腕的暴力迫使璃清接连后退，魔王则立刻紧跟着向前迈出一步，占据圣守刚刚站立的位置。
“再来！”
奥黛丽.薇赐转过手臂，以一种及其刁钻的角度单手抡起镰刀挥斩，同为红色的长发与刀刃一起画出半弧，瞬间将璃清面前的金色薄幕撕碎，再重重砸在她的细剑上。
“喝……”
白发的少女当即放弃死守，挥舞细剑在镰刀的环形刀刃上滑动。断断续续的呜鸣里她们的面庞彼此快速接近，金色与赤色的眼眸间隔着斑驳的空气相互凝视。
——她们似乎都能读懂彼此的一部分，却又一无所知。
僵直下，魔王注视着圣守鲜艳的眼睛，随后轻轻抿了抿嘴，勾起一抹笑意。
“璃清，我真高兴你没有被时间消磨殆尽，这座城……不，这个世界上，如今恐怕只有你能与我匹敌。”
言语间，她反转手腕。镰刀宛若活物般灵巧的撬开细剑，主动将她们分开。
“……”
璃清后退几步，紧盯着不远处的魔王，细剑依旧戒备地架着。她的胸口起伏略微明显，为了抗衡魔王，少女一直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力量，满溢的金光摇曳在身后，似是轻纱。
“知道我为什么把地点选在这吧。”
“……”
璃清知道，若要演绎诀别，这里就该是最好的舞台。
这栋最高的楼，这座『天台』，最接近天穹的地方，曾经是『黑渊第十五魔王』奥黛丽.薇赐的坟墓。如果魔王刚刚复生，那么正需要借助这里浓度极高的『魔钰』来恢复实力。
对于圣守来说，拖得越久，胜算越小。
“……当然”
听到答复，红发的魔王突然收了杀气，放下镰刀，将它插在地上。
璃清看着她自顾自地走到天台边缘，又自顾自地开始眺望，神情与刚刚大杀四方的魔鬼简直判若两人。
“来看看吧，这就是你守护的城市。”
受馈于远离地面的高度，她们能把圣城的三个城区一览无余。
说实话，现在的圣城十分狼狈。
东面的街道挤满了还没撤入地下的平民，西面交战过后的广场狼藉遍地，隐隐约约的白点是军队撤退时丢下的盔甲与武器。至于北面，研究所大概也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重新振作。
白发的少女皱起眉头，并不理解魔王的举措。
“……有什么感受？”
“你想干什么。”
红发少女回过头与璃清对视，沉默几秒后竟朝她走来。后者立刻举剑打算反击，但她看着魔王两手空空，动作迟疑片刻。魔王正好赶上这个间隙，轻轻按下了少女握剑的手。
“……？”
她们离得很近，魔王的声音也很轻柔。
“我从人类的历史里窥见过你们圣守的努力。璃清，我很敬佩你，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故事以某一方死去做结。”，她顿了顿，随后语气凝重，“我需要重新打开天门，你知道的，我的权能关乎死亡，我需要收割一些生命才能……”
“做梦。”
圣守的回答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五万年前古神逝去时，把地球托付给七位圣守，命他们守护文明延续至今。就算今天只剩璃清一人，又怎能让一个外来之神如此荒谬地亵渎。
金瞳的少女挣脱奥黛丽的束缚，细剑抬起直指她的脖颈。可魔王却从容地伸出两根手指将它微微推开，像是一个容忍孩子任性的大人。
“我劝你理智一点，与你商讨是我不想伤及无辜。”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有多少人因你们而死，你不清楚吗”
“不……不不，首先，大开杀戒是他们两个并不是我。”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幸存的人类会因为这番说辞而重回家园吗？
奥黛丽一时语塞，她那像极了慕裕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彩，过了一会才重新开口，吐出的话语仍是劝导，“圣守，你认知太过狭隘。哪怕你真的能战胜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颗星球所在的位置非常特殊，以后的日子，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万年，随时都会有更强大的存在来争夺这里。”
似乎是回想起什么不堪的记忆，魔王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空气似乎都被她的情绪侵染，渐渐失去流动的特质，“到时候你怎么办，让他们把你串在木棍上做成稻草人？一直死守着他们你做得到吗！！！？”
“……”
璃清无言地看着她带怒的表情，那些不明所以的词汇令她再也难以保持无言。
“你……你说什么？”
沉默。
“……原来如此……地球之外的世界，你一概不知。”
“……”
“这么说，是我多嘴了……那就简单点吧。告诉你，我是被强迫来到这里的，为了摆脱他们的控制我等了十年，现在必须要打开天门回去。如果你执意拦在我面前，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
“我们各有坚守。”
“……”
“好，好好好。”魔王摇着头笑出了声，不知是对敌人的惋惜还是对自己的嘲笑，“那就继续你可笑的‘守护游戏’吧” 。
战斗间微妙的平衡就此打破，她一挥胳膊，镰刀随即飞回到她手上，兴奋的发出轰鸣声。
“希望你能拿出折服我的实力。”
奥黛丽高举起手臂，恐怖的威压汇聚于镰刀顶端形成硕大的紫红色漩涡。天黑的很快，红色的光亮盖住夜幕，就像一轮异变的太阳。
“不然……会死的”
缭乱的风卷起鬓发与衣摆，璃清沉默着摆好架势。一簇簇金色的花朵自空中落下，构成她身后一幕背景。灰白的头发在金光照耀下完全蜕变，染上银月的光辉。
天空犹如被斯裂般充斥金色与深红，以两人之间为界限，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守护』…不会有错，对吧。
“嗡”
璃清将周身圆形阵法激活，数十柄金矛从中露出锋芒，然后激射而去！
“铿叮叮叮——”
“这就是……你的决心！！？浪费……”
魔王一只手扯起滔天的紫光，如入无人之境般吞没视线所及的所有事物——
“轰——”
此时，镰刀吸收了足够的力量，从深红至紫的色带绽放一直延伸到天际，把尽头埋没乌云之上！
“喝啊！”
她双手紧握刀柄，牵动饱含杀意的刀锋，平斩！
与此同时，璃清唤出一把大剑持至胸前直面神迹，属于她的金光在身前细密交织成网！
“擦——轰！！！！”
两股能量碰撞，猛然炸裂成两朵反向绽开的烟火，把整座城南照亮，把整片天空点亮！
地上的人们受到吸引自各个角落望向天空，可惜他们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只能祈祷只能看着。
“躲什么！”
破空声从身后传来，奥黛丽的镰刀接踵而至，径直撕开上方几厘米高的空气，带出狰狞的扭曲。几乎要凝成实体的杀气在视线里叫嚣，在脆弱的地面上留下道道刻印，一直延伸到璃清脚旁。
“铿！!”
又一次搏击，又一次躲闪，璃清边尽力招架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奥黛丽很强，但也并非没有战胜的可能性。只要找准时机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在一起，仍有可能在魔王实力进一步增强之前将她扼杀。
但机会只有一次。
“直面我！”
赤红的斩击再次袭来，这次，金瞳的少女如她所愿。
她没有再向后退缩，而是冒险俯身原地转过半周，扭转腰肢从奥黛丽身旁仅仅几厘米的地方掠过，随后回头，一只手唤起金色浪潮——
“律令……”
瞬间，几条金色的枷锁冲破地面，魔王没预料到她这么一招，躲闪不及被牢牢扣住四肢。
还没完，璃清可不会认为这点阻碍就能困住她。稳住身形后，她唤出一柄长枪，一簇簇白金色的小花夹杂着金光一并涌入矛尖，回身猛刺！
“铛！”
长矛首先接触到魔王的护盾，距离那颗跃动的心脏只有不到半米。
“你不会以为你能……嗯？”
——她的护盾竟然在显现裂痕。
尚且年轻的魔王还是低估了圣守们背后的那位古神，那可是花海的主人。
“你怎么……怎么可能，你明明……”
形式扭转，即便汇入再多的力量也无法阻止长矛继续深入——那神圣的金光势不可挡逐渐淹没紫红的迷障。
“咔嚓——”
一声断绝梦想的裂帛之声，满天都飘散着紫色的碎片。看着眼前的金色光点，感受着席面的热量，魔王突然哽咽。
就好像……又一次失去了什么。
她输了……她输了……
……
就要刺入胸口……她输了？
呵呵呵呵……
如果她不了解璃清的话——
“真是……让人畏惧璃清”
魔王出乎预料地不加躲闪，反而挣脱锁链展开双臂迎接——
她最坚硬的执拗，恰恰是她最不堪一击的软肋。
“若是我死了，他可也就……！”
少年从圣守的记忆里一闪而过！
“轰！！！”
刹那，两人的视线都被极亮的流光剥夺。
……
浓烟散去，孤苦了几十年的天台经过这般战斗早已被摧毁的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红发的少女摊坐在乱石之间，上半身依靠于一面墙，目光些许失神，流过些许后怕与恐惧。
几次反复呼吸确认自己还活着后，她才轻轻向上伸出手，轻触了白发少女的脸庞。
“轰隆”
譬如闷雷的声浪扫过二人，远处一栋半掩于夜色的楼突然斜裂成两半，像是一杯倾倒的水，流向地面粉身碎骨。
被撕开的是它，而不是自己，是想要回家的奥黛丽.薇赐赢了。
璃清半跪在奥黛丽腿旁，影子覆盖住那抹红色的身影。左手握成拳，狠狠砸在魔王头旁边的墙上，而右手……右手却是空的——
矛的一半插在不远处，另一半归于虚无。她还是错开了手，在最后一刻，因为慕裕，她错开了长矛，她没法……
一只温热的小手抚上她的脸庞。
“一边说着要守护世界的道理，一边因为自己的私心手软，璃清……你输了哦”
那是最后的机会……
紫红色的波涛将虚弱的圣守掀飞出去，后者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但迎接她的只有奥黛丽依旧锐利的斩击。
“唔！”
刀锋刺入血肉，血液飞溅于地，刻入脊髓的剧痛与由内而外的眩晕几乎要剥夺她最后的感知。
身体是无力的，圣守踉跄着稳住身形，依旧抬着胳膊，然而颤抖的手再也凝结不出哪怕一把兵器。
半空降下她最后的花瓣……但它们在半空中就被红色吞没了，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感知着剧痛，血液染红地面。
这是魔王的权能，是与璃清生之花所相斥的『死亡』，它们可以蚕食花瓣……最后就连她本身都会它被侵蚀殆尽。
魔王握住刀柄，投给璃清一个似为怜悯的眼神。
是的，战斗还会继续……她们注定要一方背负上彼此。
……
“铿————”
白发的少女倒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另一堵墙上，无力的滑下。
“唔……额…”
璃清吐出一口鲜血，撒在地上于黑暗交融再也难以分辨。
“璃清…”
魔王轻声唤道，声音单薄的可怕，但圣守没有回应于她，只是咬着牙努力抬起还可以活动的左手。
“噗呲——”
“唔！”
一柄红色的矛刺穿少女的手臂，将她定在墙上。
一阵风吹过，带着从始至终的潮湿。金色的瞳孔依旧盯着红色的双眸，犹如启明星一般。
“结束了”
魔王念出一个晦涩的古魔语词汇。深红的阵法构建于手，覆在璃清的额头之上。
“结束了……”
圣守喃喃自语。
她看着渐渐黑暗下去的世界，仿佛从中看到一片白光，那是一个背对着的白发身影。
……
她最后一次，将那片花海灌溉。
……
她说——
“吾之使徒，请静候……”
……
……
……
……
真的……还会有春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