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白舞鞋,圣洁的白舞裙;露着背,赤出小巧的锁骨。
浑浊的灯光下,络尔薇.克里斯蒂.戴维德在登台入口前,等候报幕人喊自己的名字。
——
这是一间兼具舞厅与餐馆功能的酒吧,位于圣拉梅滋,沃顿林市。
除去服务人员外,酒吧里还养着一些略有才艺的歌手舞者。每天晚上,小舞台上的节目表演是这间酒吧的一大招牌,为老板增添了不少收入。
“哦哦哦哦哦——!”
“…喝一杯,再喝……”
“……
少女站在门口,感受着门帘另一边的热闹与嘈杂。口哨声,酒杯碰撞声,粗犷的交谈声,以及乐曲与歌唱声——这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曲风,据说来自西域的伯犹尼斯。
节奏鲜明,曲风激烈,歌词浅显。传入圣拉梅滋后,它抛弃掉歌词里那些发生在远方的索然无味,改编成本地人耳熟能详的各种爱恨仇杀故事。爆火后,飞速传播在大街小巷。
这也得益于新建的铁路系统。各个国家之间的交流密切起来,新的歌曲,新的书籍,没见过的水果与蔬菜,各种新鲜的事物如同雨后春笋。
“……”
“——🎶”
“走马街有个姑娘,眼神美丽又善良——🎶!”
“她的妈妈很凶,不让我们交往🎶”
“哼哼~🎶”
台上的演唱者她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一位有着伯犹尼斯血统的姐姐。她的艺名叫“黄沙”,是这里最受欢迎的歌手,酒客也叫她头牌。
黄沙的高鼻梁与小麦色的皮肤让人一眼难忘,平时她总带着面纱,看起来含蓄温柔。但只要一登上舞台,包夹于金属摇滚的乐声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的唱腔飘逸且雄厚,歌词又恰到好处的贴近人们的生活,产生许多在现实抑或幻想层面上的共鸣——主要是,人也很是漂亮,嗓音很好,很多人喜欢这样的歌手。
虽然不能完全欣赏的来,但络尔薇自愧不如。
……
合着鼓声,少女有节奏的惦着脚尖,震动从舞台扩散到门帘之后,鼓声仿佛敲在胸口让她听不清自己的心跳,也就暂时消去了紧张的情愫。
淡蓝色的月光从狭小的窗口穿过,绕过束起的白紫色长发与耳垂上小小的宝石,落在少女打扮美好的侧颜上。
很快,随着台上的歌者唱出最后一句词,音乐停息,掌声雷动。络尔薇睁开眼睛,她听见走廊另一段传来喧哗,那既是胜利者的凯旋,也是对临行者的鼓舞。
接下来就是她的节目了……是剧院关门后时隔一年,她的第一次登台表演。
“先生们,先生们!”
报幕人的声音努力挤过客人热闹的讨论声,似乎是上一曲太过美妙的缘故,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那欢快的曲调里——这不免让络尔薇有些担心,相比之下,她擅长的曲子是严肃的,单薄的。
“听过了很流行的伯犹尼斯风,接下来让我们换一种风格品味——来自圣拉梅兹的传统,钟声,弦乐与吟唱的交汇!”
“赶紧下去,别废话了,老子一会还有夜班!!”
台下传来观众的唾骂,几个空酒瓶飞上台面,没有爆开,只是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角落里。
“别着急先生们。接下来,有请我们的新歌手,娇小美丽的神曲之女,蓝月光小姐。”
“哦哦哦——!”
忽略掉那些奇怪的称呼,少女深吸一口气。左手习惯性地摩挲起胸口圆柱形的吊坠,随后掀开布帘,踏上吱呀作响的木质阶梯。
大厅挺大的,摆着好多桌椅,人满满当当;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站在吧台边宽阔的位置,靠近门口。
“这是谁啊,没听过”
“不都说是新人了吗,来了来了——哇,你看她的头发,她的脸”
“你别拍我,我不瞎。”
“*粗口*我就喜欢这样的”
“……会不会太小了”
“……”
台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坐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工人水手什么的,他们的话题要比其他群体更加直白,直接。
如同大多数被时代落下的城市一般,突飞猛进的科技逼迫他们从事一些机械暂时无法取代的艰苦职业。白天的他们只有躯体,夜里才有灵魂,结伴来此小酌几杯以忘怀生活的压力。
这可能就是小舞台成功的根本原因吧,只有热闹才能填补空虚。
……
络尔薇走上舞台,驻足。
没有熟悉的聚光灯,没有幕布,没有背景,在这甚至称不上是舞台的地方,她面对台下形形色色却又如出一辙的观众提起裙摆,行礼。
“哦哦哦——!!”
台下立刻爆发出粗狂的欢呼声,络尔薇漂亮的脸蛋让他们恨不得自己立即与她一见如故,自我欺骗般卖力地喊着她名字的声音。
“蓝月光”,他们是这么称呼她的。是的,亦如她与生俱来的发色与眼眸,宛如天空中明月那般圣洁美丽。这些没上过学的人虽然找不出好的词语表述,但也能体会到她疏离常人的美。
少女并不讨厌他们,伟大的劳动者是城市的基石,是人类的灵魂。同样,她也并非自命不凡之人,只是——
深吸一口气,轻点脚尖,柔美的身躯牵动衣裙。
不同于大多数在这里以演唱为生的歌者舞者,络尔薇自幼接受过全套成体系的声乐与舞蹈教育,娴熟地摆出相当高雅且讲究的起舞前姿。
——没有剧院,没有神明,曾经向神明献舞的少女,如今在为谁起舞?
酒吧里热闹非凡,她身处其中。
而她扬起纤细的脖颈,唱出第一个音节。
“wi la”
空灵的嗓音清晰传达到每一位听众耳边,嘈杂的大厅今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骤然鸦雀无声。
“vilied wn vilied,sa sivilin o yoti”
如有魔力般,闭口倾听。
“......”
唱到副歌,她甚至改变了唱腔,改变了语言。像历史罅隙里,古代穿越而来的白蝴蝶,在简陋的舞台上纷飞起舞。
“wi er qioli,vilied wn vilied”
“......”
“a sovi la,na xi”
舞毕,不算长的歌曲伴随少女扬起手臂向天祈求的动作,迎来最后一个音节。
停顿两秒,少女回正姿势,面带微笑端庄地朝前方鞠了一躬,随后无言着注视台下那些神色呆滞的男人。
直到此时,他们才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做什么,零星的掌声汇聚成暴雨,随即衍生出几乎要掀飞屋顶的欢呼声。
“月光,月光!”
伴随着呐喊的呼声,一簇簇鲜花被不断扔上舞台,轻坠于少女足边。
这是一种由老板开发出的打赏机制,每场过后计数艺人获得的花数来制定排名,分发报酬。顺带一提,客人们手里花的数量是与购酒数挂钩的,为了给喜欢的艺人投票,又刺激了一次消费。
少女垂下视线,秉着不骄不躁的训诫,收敛地接受观众对自己的认可。顺便,她粗略的数了数舞台上花的数量,明显是要比其他人多出一截的,大概应该能接近上一场黄沙的得花数了。
平常她一直位列人气第一,自己大概能,排上第二,或者第三?没关系,她倒是不太在乎。
“谢谢大家。”
含笑,提裙。少女无视了他们再来一首的呼喊,避开那些花束走下舞台。
一个资质尚浅的新人到底不会像那几位出名的前辈般有人接待。这样也好,少女得以顺畅地回到化妆间里休息。
……
推开门,浓烈的香水气味扑面而来。化妆间里用上了电灯,要比走廊比外面明亮许多。春去夏来,正值旺季,皓月当空,正值旺时。同样的,人也很多。
无论是表演过还是没表演过的人都挤里面,练声或在收拾,也有闲聊,大抵是一会表演完再去喝几杯的相互许诺。
“踏踏。”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镜子旁边围绕一圈的灯,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嗨,你好。”
转头看去,说话之人有着极易分辨身份的异域面容与小麦色皮肤。
“你唱的真惊艳,我都听到了,灵魂像是要升华了一样……能告诉这是什么曲调吗。”
“……只是,只是普通的颂歌,讲了一个古籍里的爱情故事……”,络尔薇有些意外地看向旁边的黄沙,没想到她会主动来夸自己。
“你唱更好,很厉害。我喜欢这样的风格……但我学不太来。”
这是实话。
黄沙看见少女一脸严肃的夸赞自己,顿时感觉她很可爱。
“呀,你也听见了?”
“嗯,我在帘子后面……请不要责怪我没买票。”
“嗯哼,怎么会呢,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来听我的歌高兴还来不及”,她掩面轻笑道,又恢复往常温柔的模样。
络尔薇注意到她在演出裙外面披了一件外衣,脸上的盛装还没卸去,只摘了项链与耳钉。
可爱……?是在说我吗。
“要去喝一杯吗”
“抱歉,我不会喝酒。”
络尔薇两只手一起在胸前摆了摆,回绝了她的邀约。
“没关系,你要是真的答应了我才会苦恼呢”
她关掉灯,拎起包,挥了挥手后起身离开,留给少女一个干练飒爽的背影。
“……”
回归正题,络尔薇也开始打理自己。前后基本没什么区别,因为她只涂了一点口红。
穿上外衣,她习惯性地取下脖子上带着的项链,将上面黑色的圆柱体放在手里心抚摸。
“母亲……”
忽然,一只手伸来,指甲划过掌心夺走她珍视的东西。紧接着,一道带着些许慵懒的女声接踵而至。
“呦,这才来一天就和我们的西域公主混熟了?”
“……!”
络尔薇立刻站起身来,裙摆晃动,小腿肚撞开身后的椅子。眼神戒备地盯着来者的眼睛。
“我认得你,以前我还去看过你表演。我记得……那是剧院起火之前,你是那的小头牌?不对,你们那不这么叫,是叫首席是吗?一年没出现过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
“还给我。”
“什么?”
被络尔薇斩钉截铁打断的时候,面前少女似乎没反应过来。
“还给我。”
“你说这个?”,她装着傻。用指头缠住细绳,把那模样别致的长条吊坠放在少女面前晃荡,“这东西好丑,你是这么没品味的人吗……啊,我听到过一些过去的传闻,这该不会是你家里人留下的吧?”
“……”
“别生气,我是来交朋友的。人活着还是吃饭重要,我看你以后大概也要在这住下了,总要和我们打好关系……这不,我主动来找你了。”
“……”
这人,看样子是在这久居的“前辈”……大概是因为自己抢到她们风头了,不过竟然是用这样暗含警告的方式吗。
真是……
“我听到你唱的歌了,唱的很好,但总共,太耀眼可不太好,你明白吗?”
少女棕黑色的眼睛注视着络尔薇灰白色的眸子,她试图用自己的“心灵窗口”吓退另一扇“心灵窗口”。
但络尔薇摇了摇头,她只是想找到一个能再次歌唱起舞的平台,只是想再找到能听懂她唱的歌的观众。这样的她,为如此亵渎艺术的行为作呕。
“不,你的眼睛在说话。我知道它在说什么,这叫嫉妒。”
“你说什么?”
惊愕,她看向络尔薇波澜不惊的眼眸。正巧,那里饱含的情感她也认得,那叫怜悯,同情,可怜。
可怜……?
“看来你是,不愿意。”
恼羞成怒的转变只需一瞬,比白发少女还要高出一头的人儿扬起拳头。柔弱的蓝月光也不甘示弱,随时准备扑过去抱住她的腰,把她按在地上。
她们直接的冲突吸引了一小片看热闹的目光,就在两人即将动手的时候,敲门的声音将她们打断。
“嘎吱——”
两人的动作顿住。与此同时,门从外面被推开,黑白色上衣的大堂经理走了进来,看向两人,古怪的气氛让他顿感自己出现的时机似乎不太对。
“呃,那个,络尔薇小姐,扎古奥尼先生在大厅等你,24号桌。”
“……”
“……我知道了”
与那位“前辈”错开视线,络尔薇点头回应,犀利的眼神转而消失重新变回台上那般温顺优雅。
她细心地把身后的椅子恢复原位,然后路过那眼神快要杀人的少女,从她手里一把夺回自己的项链,沉默着走出门外,与她擦肩而过。
“……呵,靠男人上位的东西。”
“……”
少女没有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