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慕裕又回到最初的那张床上。
头顶，瓦数不大的电灯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亮。在这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它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普及就被迭代的白炽灯淘汰了——这样的社会怪象络绎不绝。
三道人影围在慕裕身边，小家伙老老实实坐在床边，连腿都不敢晃一下。
一位医师打扮的人坐在她面前，拿着一个精致的听诊器贴在慕裕胸口，神色严肃地聆听着。
“……”
所以真的很怪，神使明明靠神力生存，连吃饭都不是必要的，为什么还会有呼吸和心跳。
“坐直一点。”
“嗯？”
“挺肚子”
“哦哦”
小家伙乖巧地照做，随后，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落在小腹上，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
咬咬嘴唇，慕裕抬起头直视前方，那里站着长相相像的一男一女：男生的肩膀挺宽，身材瘦高，带着些许书生的气质；女孩则正值发育的年华，脸蛋初具柔美线条，还有婴儿肥的痕迹。
显然，他们就是房子的两位主人，同时也是救下自己的人。合影里的兄妹应该也是他们，只不过拍摄于很多年前，照片里的二人还只是孩子。
“吸一口气，然后憋住。”
哥哥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医生手上，妹妹却致力于盯着她的脸看。两人的视线时不时就会对上一次，越这样，慕裕就越容易想起刚才在人家面前摔跤的事情，脸颊就越发红。
“嗯？这就憋不住了，呼出去吧。”
“呼——”
不行，不能就这么沉默着，自己作为接受帮助的一方必须要先说点什么才行。
“呃，那个”
“先别说话”
压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小家伙立刻老实的闭上了嘴。就这样在无言的沉默中静置，尴尬终于走向了尽头。
医生把摆在床边的器械一件件收回包里，叹出一口气，没有说话。一瞬间，空气凝重起来，在场的三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感受到了压抑。
少年向前一步，音色与外表高度匹配。
“莫克医生，她怎么样”
“哗啦——”
身着白卦的男人拉上包链，推推眼镜，像是宣布一般。
“她很好，一点事没有，太健康了。”
喂喂，既然这样那刚才那副“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慕裕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还以为自己不是人的事被他发现了。
——讨厌装深沉的大人。
“萨利.布兰卡，你也学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健康到不可思议。从我见到她开始直到我离开，十分钟不到，一个刚从基海阿沛河里捞上来，浑身湿透冰凉的人，醒了。”
他拎起包，理理白大褂，站起身来，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
“她真是你从基海阿沛里捞上来的？”
“真的，我游过去把她截住的。”
听到这话，慕裕才注意到少年脚边淌出一摊水痕，顿时心生出感激与愧疚。
“这简直……既没有溺水没有失温。“，高大的医生嘟囔两句，朝门口走去，“人醒了就好，记得好好照顾，别受冷了”
“先生，我送你。”
“所以说啊，萨利。早点出来实习吧，这世界上的病症书本根本写不全，只有那些标准化的东西。”
“我已经在学校的墙上挂名了，应该很快……”
见到萨利.布兰卡跟上自己，他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两人的声音与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外。带水的足迹来去重合，变成像哑铃一般的形状，印在积沙的水泥地上。
压迫感极强的医生离开后，这一关正式宣告通过，看来常规的手段都发现不了她是神使，这是一个好消息。回想起激活信标那时，托因比.克里斯蒂安也是借助一个物件才确定她们身份的。
慕裕松下一口气，揉揉发酸的眼睛，终于有机会回应少女的示好。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望着那漂亮而罕见的酒红色眼眸，少女连忙拜了拜手，“你该谢谢我哥……你真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啊，是……”
话题转的好快。
“你可真厉害，我连游泳都不会，进水直接就沉底了。”
不不，我也不会来着……而且这有什么厉害的，一般人应该都能看出她是失足落水吧。
正当她打算纠正少女这种错误的想法时，房门嘎吱一声打开，是名为萨利的少年回来了。
“你怎么下床了，刚才莫克医生还特意嘱咐我不要让你乱活动，快回床上去。”
“……我已经没事啦”，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慕裕还是象征性地坐回床边，“感谢你救了我。”
“那都没什么……你一身红飘在水里，而且还是晚上，谁看见都会去救的”
有画面了有画面了。
“一码归一码，我会尽力报答你们的。“红发的少女语气认真，成熟灵魂的责任感于此显现。萨利.布兰卡看到她这么坚持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将话题继续推进，开始介绍自己。
“我叫萨利.布兰卡，这是我妹妹……”
“我叫纳塔利！”
女孩子扑上来，脑门几乎要和小家伙的脸贴在一起。
“慕裕妹妹，你是塔蒂埃人吗…好漂亮，像娃娃似的。”
啊……谢谢，你也漂亮…？不过塔蒂埃是哪，是南方那个国家吗。
“纳塔利”
“唔唔，你已经打断我两次啦，作为补偿你要同意我晚上和慕裕妹妹一睡觉”
“不行，而且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先问她同不同意才对”
“她会同意的！”
是是是，我会同意的。
“呲呲——”
突然，怪异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人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那个……好像是，锅”
作为观众的慕裕弱弱地举起了手。
……
纳塔利冲出去以后，慕裕跟着萨利来到客厅。一进屋，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好香”
看来自己第一次闯入的不是时候啊。
自嘲般地笑了笑，慕裕将这些琐碎抛诸脑后。现在，浓烈的香气将她的整个神经都调整到了兴奋状态。事实上，由于神使不需要吃饭的缘故，她已经很久体验过用唇齿舌尖抿过事物的感觉了。
这是一年间她最难适应的事情。
蒸汽腾腾，妹妹正从厨房里抱出一个大罐子，然后快步将它摆到桌上。
白茫茫的水蒸气淹没来路，慕裕只能看见她纤细的小腿一前一后，于厨房和餐桌间往返。再看看桌上，那带气孔的搪瓷盖闷着里面不断散发出肉香的食物，几乎要形成实体的美妙气味逐渐弥漫到整间客厅。
说起来，慕裕一直没看见照片上的两个大人，难道这里现在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居住吗，莫非……经历过苦难的少女始终带有一种伤痕未愈的痛感，思想不由自主地就朝坏的一面偏转过去。
“……”
“慕裕妹妹快坐吧，来我旁边。”
年龄不大的女孩子像一只小动物般兴奋，招呼慕裕的同时又顺路从储物间里抱出一把带靠背的大椅子，端端正正摆在她的座位旁边，当然，那里也多加了一套碗筷。
见状，慕裕也不再推脱，直接入座。
“别客气别客气，尝尝我哥的手艺，他可厉害了，我都劝他去当个厨师算了。”
听到这话，萨利附和地笑了笑，眼神一闪而过少许阴翳。他带上手套，掀开盖子，顿时，一大团白白的热气涌了出来。
慕裕这才看见锅里的菜品，那是一种没见过的炖肉。固体的分量并不多，相比之下，汤所占的体积异常巨大，似乎能侧面表现出这个家庭并不太富裕。
“来吧~”
妹妹直接夹起一块肉，送到少女的碗里。淡淡粉与白的肉质，气味很鲜，送入嘴里，舌尖一抿，旋即化成小块。
酒红色的眼睛放出光彩。
原来是鱼肉。
“好吃吧”
“嗯嗯！”
“那就多吃点吧，哥你也多吃点”
“你多吃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啊，给我吃——！”
慕裕这才注意到，萨利捏着一个馒头只沾着汤并没有夹过肉，顿时有些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当时和小清一起吃饭自己也是这样小心地怕她饿到，结果还被她教训了。
想到这，慕裕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借口胃口不好，掩饰般吃完半个面包后就将碗放了。
说到底，自己吃完之后也不过是将它们分解为神力罢了，太浪费了，还是留给他们比较好。
……
一顿饭的时间，妹妹时不时地扯出几个话题活跃气氛。慕裕默默听着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这才知道这顿饭是为了犒劳妹妹入选新立节演出团而做的。节日什么的慕裕倒是不关心啦，但她真情实感地替纳塔利感到高兴。
同样，借着这顿饭的机会，她也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得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听到答案时，有些惊讶。也是很巧，又好像命中注定——她竟回到原点。
……
只不过，一天前，她在大坝之上；现在，她在大坝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