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夏弥尔的警督们来说,这是一段极为艰难的岁月。
……
从新立节前夕追溯至三月中旬,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夏弥尔足足发生了十二起恶性凶杀案。
凶手无影无踪,案件迟迟无法侦破。社会上,舆论与谣言四起,恐惧与慌乱并存;街道上行人数骤减的背后,是紧闭的门窗,层层嵌套的锁以及,节日气息暗淡的城市。
人们已经无法再忍受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了,于是,他们将警局乃至政府推上风口浪尖,在愈发高涨的抗议声里,即将于刑场审判他们的无能。
所谓载舟亦能覆舟,再加上夏弥尔近百年遗留的势力问题,形式可谓严峻。
如果警局不能在节日到来之前将凶手捉拿归案以平息舆情,这次事件很可能成为上城区某些势力趁虚而入的空隙,甚至,造就出一场可怕的混乱。
……
最先坐立不安的是市长,随后,巨大的压力随着一张张任命书一层层向下传递,最终雪花般纷纷落在像柏兰亚.科斯林这样的高级警督肩上。
可他们的工作也不顺利。
十二位死者,无论身份;十二处地点,无论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天空与大地一般没有任何关联。用局长的话来说,“凶手作案的目标简直比我们在菜市场里买菜还要随性,全凭兴趣!”。
除此之外,他的作案手法也极其残忍。血泊,切口,断面,散落的肢体与器官的缺失,至今还有找不到主人的人体零碎。
简直……是一名恶魔,他们的对手,简直就像一名恶魔。
……
时间来到现在,在第十二位受害者出现后的几十个小时后,第十三位受害者接踵而至。
事发时,他身边的佣人听到动静,涌入房间将来不及逃跑的凶手当场制服。受害者现在仍在医院抢救,生死不定。勇敢的佣人们紧锣密鼓的做完了笔录,一切细节都被火速摘录进档案,送到每一个人手里。
于是,整个案件终于依靠着这场巧合,迎来一丝转机。
而柏兰亚,从他拿到这本简约到没有封面的本子开始,已经翻阅不下十遍。
十三起,整整十二条人命,他注定不是一个普通的贼,甚至,杀人犯三个字都不足以将他的恶行囊括。
……
他是在昨天夜里被押送入局的,直到柏兰亚在第二天早上拿到档案。一夜之间,警局的大部分同事都已经与他见过面,也大多审讯过他。
但奇怪的是,哪怕如今人赃并获,凶手也不肯交代任何关于这些案件的细节,包括作案动机,作案手法——他简直就像一个哑巴。
现在,柏兰亚决定也去见见他。
……
院子里的绿植遮蔽了一楼的窗,营造出清早冷清的印象。步过走廊,厚实的靴底敲在青灰色的地板上,发出“咚咚”闷响。
“嘎吱——当!”
与值班的同事点头问候,男人穿过两扇连续的铁门,进入问讯室。坐在属于他的座位上。身着蓝黑制服的警督检查一遍桌上的诸多用品,随后带好帽子,又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在确保自己一切端庄之后,他轻轻敲了敲桌面。
“把他带起来”
“嘎吱——”
审讯室的门旋开,两个狱警押着一位体态偏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将犯人按在离柏兰亚几米之远的墙边椅上,扣上手铐脚铐。
忙完这些,其中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狱警扭过头,朝柏兰亚的方向露出无奈的笑,随后什么都没有说,快步离开了房间。
“哐——”
大门紧闭,屋顶尚未工作的灯泡微晃了晃。
柏兰亚摒除杂念,将双手拄立在桌面上。视线在这细长的屋子里急剧收缩到成线,紧盯着面前垂着头的,皮肤偏黑的男人。
审讯室里安静无比,只有些许镣铐晃动的金属擦响。柏兰亚清了清喉咙,率先打破了僵局。
“海利亚.托斯克”
档案斜放在桌上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嫌疑人的身份他早就烂熟于心。
“无子,未婚,29岁。现任夏弥尔学院神学分院二阶司仪……”
“……”
听见柏兰亚的如数家珍,名为海利亚的嫌疑人不为所动,反而心不在焉地用鞋底摩擦着地面,展出令人恼火的态度。
见他这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柏兰亚有些温怒,冷笑一声便直奔主题,“你知道,受害人是一位商人。据我所知,他当时正在举办宴会。作为一位神学院司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宴会厅里,与他接触的目的又是什么。”
言语间,他不忘站起身子利用心理方式为他施加压迫,好叫他自己交代清楚。通常来说这种策略一般都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不断施压,另外一个人则去扮演一个友善的角色,以此旁敲侧击来让犯人放下戒心。
但很可惜,今天只有柏兰亚一个人。
“……”
回应警督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
“先前,我去走访过学院里你周围的人。”
男人终于产生了一丝情绪上的波动,似乎是听到了与自己有关的内容,他扬了扬眉毛。
“他们对你的评价很好,温柔,绅士,幽默,当然,也有一些不好的,有一位女学生说你总是太轻浮实在不像一位司仪。”
“……”
“你应该听得出我的意思,我和他们一样,不相信一个严格律己信仰严明的人会做出这样偏向恶魔的事。”
“我是帮你,只有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才能在审判时帮到你。”
“……”
依旧是沉默。
不可理喻,回想起那些悲痛欲绝的家属以及他们所爱之人的惨状,一股热流顿时沿着血管涌入大脑。柏兰亚终于忍不住锤了桌子,怒颜大吼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先前的人……他们的身体被整个刨开,被刀具割断了咽喉,你这个恶魔……”。
喘着粗气,他骤然寂静了几秒,然后恪守着职业道德,努力短暂地冷静了下来。他摊摊手,摇着头注视着司仪,“你杀死他的手法,你的动机与目的。装傻也没用,对你的审判现在只差一张带章的纸了,隐瞒这些东西对你根本毫无意义”
“……哈”
柏兰亚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着。也许是他的话刺激到了面前的男人,一直低着头的海利亚终于扬起了脖子。
“我……”他轻动嘴唇,声音因为干渴与许久的沉寂而显得干涩,“我听说,新礼节到来的时候,主教会亲自到监狱演讲?”
“你问这做什么,这与我问的问题无关!”
“……看来我,是赶不上他的赦免令了”
“*粗口*!”
“咣当!”
柏兰亚把手中的笔摔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
……
……
……
警督步伐沉重地步过走廊,与刚走来时完全相反,他现在的脸色非常糟糕。
这时,走廊边,一扇门打开,金发的警员从里走出。回过头,注意到自己迎面而来的搭档,紧接着,从他的表情里揣测,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呦!我的……呃,你怎么了,你去审那个‘怪人’了?”
“啊……是莱登啊,你刚才去干……啧,我忘了,那对兄妹带来的小孩子的事办好了吗”
“当然了,你以前可从来没怀疑过我的能力……你还好吧”,他皱了皱眉,回想起柏兰亚以前做案子时那种让人害怕的执拗,不免有些担心,连忙试图阻止,“我和你说,别管这个案子了。反正已经人赃并获,就算没有动机和作案手法的报告也可以宣判他了。而且……”
说到这,金发的警督压低了声音,面颊贴紧柏兰亚的耳朵,“局里的压力很大,报纸上已经有媒体炒作了。局长希望尽快结案,你这样可是对着他干啊。”
“……”
蓝瞳的男人沉默片刻,下意识想要掏烟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换了一身衣服。
“我知道。”他道出三个字眼,但仍有言外之意。
莱登警官张了张嘴刚想要反驳,结果柏兰亚的速度比他更快。
“但你相信吗?”
“什么?”
“一把小刀”
柏兰亚说的是在现场找到的凶器,上面沾着两人的指纹与一人的血液。
“你见过那些切口了吗,干净利落,这不是一把小刀就能办到的,也不是一个司仪该掌握的利落。”
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屠夫?
“但这……”莱登一下子有些动摇,柏兰亚说的这些他同样也注意到了,但迫于立场他没法对此加以利用,只能不断兜兜转转,“我们确实没在附近找到别的凶器。”
“那只可能是没找到,也可能是被人带走了,不代表它不存在。我怀疑这就是一次嫁祸,也许是真正的杀手有他的把柄在手里,也许是家人也许是什么别的东西,他为了脱身把罪名嫁祸给海利亚。”
在老警员愈演愈烈的气势之下,莱登仿佛天然低矮了一节,他沉默了半响才找了几句零星的推脱“是……是有这种可能,但就像你说的局里没查到,没有……”
“那就我们自己查”
“什么?都说了别和局长……!”
这时,面前男人的手按上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不,你明白的。如果这个海利亚.托斯克不是真正的凶手,如果我们在报纸上刊登结案声明之后还有人死去,就彻底挽回了……这件事必须现在就解决,我想要验一验上一位受害者的尸体”
“没机会了,局里的法医都回去过节了……就算是有,也不可能……”
莱登本想果断拒绝男人的请求,以免夜长梦多。可当他真正抬头的时候,劝说的话却变得那么炙热,仿佛足以烫穿口腔一般令他排斥。
因为,他看见了男人坚定不移的眼眸,这让他想起很多东西,大脑深处顿时传来一阵眩晕。就像喝醉了酒抑或是吸醉了氧……
结果就是,他又一次败下阵来,认命般点了点头。
“我想,你可以去学院找实习的学生,给他开个证明就可以了。”
“漂亮”,警督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幅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表情,“关于人选,你有什么推荐吗”
“……我想想”,金发的警督叹了口气,紧接着一道刚离开不久的红色身影于脑海中重现,但莱登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那名高材生。
“那对兄妹,哥哥不就是医学院的学生吗,我记得他最近再找实习工作”
“太棒了,我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