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林警督，外面有人找你”
“啊，我就来。”
声音将棕发男人的思绪打断，应答一声后，他从解剖室里出来，跟着那位执勤警员一起来到殡仪馆门外。
三级阶梯下，站着一位身材瘦高，脸上带着书生气的少年。柏兰亚感觉他不像一个医生反倒像是病人，看着他的神情，一时间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腼腆还是虚弱。
他右手拎着一个硕大的黑色手术箱，身穿翻领棕色西装。不过束腰的带子勒的太紧，显得他肩膀与腰的宽窄相差很大，看起来不太协调。
“萨利.布兰卡？”
警督对这个年轻人有点印象，但也仅限一点。他们之前或许见过好几面，柏兰亚属实不像自己的搭档那般记人。
“是我，柏兰亚.科斯林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太好了”，蓝瞳的警督露出爽朗的笑，“虽然我们见过面，但按照规矩，还是要给我看看你的学生证”
“当然，给你。”
少年从右边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蓝色本子，单手翻开，递给面前的男儿。
“嗯哼”，柏兰亚翻了几页，着重看了萨利实践与解刨课的成绩，发现是整齐划一的“A”后，不由得有些扬了扬嘴角。
“高材生啊”，他朝着门里挥手，示意略显拘束的少年跟自己进去。
“谢谢…”
……
穿过走廊，警督领着萨利来到先前的解刨室里。
一进门，萨利简单扫视了一遍整个屋子。这只是一间普通的解剖室，窗户套着两层的铁网，最显眼的是正中的白色铁架床，上面蒙着一条白布，布下面鼓鼓囊囊的，勾出人形的轮廓。
“你的目标在这，这里的工具你都可以随意使用。”
“我带自己了。”
少年点了点头，还是决定要用自己熟悉的工具去做。他将手里的黑色提包放到床边的台子上，拉开拉链，先从里面取出一次性手套，带上。
柏兰亚看到那包里摆放整齐，甚至比警局配的还要齐全的工具，愣了愣。
“那好吧，你可以开始了，要做什么动作之前需要先告诉我。”
“是……”，萨利正了正站姿，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我要掀开了”
“嗯。”
“哗啦——”
一只手抓住布的一端，医学生将白布掀到脚边。这具尸体非正常死亡，身上有很多刀口与破损，让他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尽管萨利的专业知识让他克制住了震惊，但还是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
“天啊……，科斯林先生，我要开始了。”
“可以”
见医学生拿起长柄的刀具准备开始工作，警督皱着眉头看向别处，皮鞋尖烦躁地敲着地。
现在局里上下都在为结案而庆祝，唯独他还在为其烦恼。
如同他先前的猜测，柏兰亚还是偏向于海利亚.托斯克不是凶手的可能，或者，他只是凶手之一，是用来打掩护的棋子。
……
萨利着手解刨的是第十二位死者，在他之后，第十三位受害者也于刚才由上城区的一家医院宣告死亡。按照医生说的，他其实还没到医院就已经不行。由此，凶手的罪过再加一层。
可他，究竟是谁？
“科斯林先生”
“有什么发现吗？”
萨利打断了科斯林的沉思。他手里的动作刚开始没多久就再次停下，有些歉意地示意警督把注意力挪到尸体上。
“我只做了一个切口，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对这个案件并不熟悉，嗯，您知道的，我们只是从报纸还是坊间传言里得知一些东西，所以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从最表层的地方看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的皮肤干瘪的很奇怪，这是急性失血的症状。”
是这样的，局里的法医也有类似的判断。
“继续吧，行动之前先告诉我。”
“是的”，萨利听话地点了点头，握持好解剖刀，重新对准那道切口，“我要检查他的肌肉状态”
“嗯”
银白色的刀片灵巧地将皮肤割开，露出里面干枯而松弛的肌肉纤维。萨利放下刀，从手术箱里取出镊子。
“现在我要取出一部分。”
萨利才是这方面的专家，见他逐渐进入状态，警督便不再出声，只是点头默许，注视着年轻的医师小心从伤口里分离出一条肌肉，然后用镊子提起。
“果然，这个可怜的人已经被榨干了”
“毕竟都被剥下了一部分皮肤。”
“不……不只是这样。人体像是一块海绵，无论如何，正常情况下它是非常善于留存水分的……”，为了配合自己的说法，萨利小心翼翼地将镊子上的肉给柏兰亚看。
看到那深红色的断面，柏兰亚顿时不由自主地想到那种晾在架子上的肉干腊肉。
“按照一般的状态，人死后身体会迅速呈现一种苍白色，随后会出现尸绿……总之，它不该是这样，如果不是刻意为之的话。”
“你的意思是，他体内的水是被‘倒出去’的？”
倒出去？萨利差点被这种说法噎住，难道把人当成瓶子吗。
“差不多…”
“你能找到大量失血的位置吗”
萨利抿起嘴唇，边思索着边把镊子放在盘子里。
“我不能确定，但是……”
他弯下腰，贴近尸体。找出尸体上最大的几处切口——脖子，腹部，大腿，来回观察对比了许久，他才直起身子慎重地发言。
“他身上有三处动脉上，脖子，手腕，还有大腿根部，这些都有可能让他的血流光。还有，他的肚子也受了伤……”
顺着他描述的位置看去，警督从那骇人的伤口里看见一点条状的物体。
“如果是肠子被扯断的话，也有可能。”
警督点了点头，但还没等他开口，少年就又一次用转折否定了自己。
“不过，我认为这点不太可能，我觉得他应该是死后才被剖腹的……科斯林先生，我要用一下钩子。”
“可以。”
取出一对拉钩，萨利把腹部的伤口拉开，露出里面的内脏。他清楚记得里面原本的布置，但现在那种紧密的结构出现空缺，而且还被搅得一团糟；至于肠子，它似乎受到过向上拉扯的外力，直接少了一半。
“真是……真是残忍，可凶手要这些器官有什么用。”
柏兰亚.科斯林盯着尸体，沉默许久，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不太搭边的话。
“和我说说你的想法，我不认为这是某个司仪犯下的罪过，哪怕他彻底疯了。”
司仪……？
萨利花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柏兰亚是在和他说凶手的身份，这他可是第一次听说，难道凶手已经被抓住了吗……不过，凶手竟然是一位司仪？
“这就是……老实说，我也不太相信。即便是恶魔都不会把人开膛破肚，更何况他信仰着五位‘旧神’。”
“是的，继续”
萨利重新看向尸体，视线在他的脸上停驻许久随后注意到，他脸上的肤色要比身上黑上不少，表情平静但皮肤松弛着又显出痛苦。
就像是被温水煮死青蛙，或者是在梦里遇到了梦魇之类的怪物，肉体还没来得及反应灵魂就已经烟消云散。
“这应该是一场双方实力相差很多的战斗。在杀死他之后，凶手才破坏的尸体，而且，这些切口应该不只是一个人造成的。”
“从表情上看，他死的很平静，应该没有经历正面搏斗，也许是在身后被一刀致命的……也就是，这里……”
他用拉钩指向男人脖子的那处伤口。
“看组织的收缩，微微外翻，这是一处典型的生前伤，而腹部那个，它虽然很大但闭合严密，没有翻卷。”
“但我没法推断出他们相差的具体时间，只能排出伤口出现的顺序，根据氧化后的颜色，他大腿上的颜色更深，应该是在腹部伤之前留下的——晚于脖子，先于腹部。”
“所以，这不可能是一把小刀就能做到的，对吧？”
柏兰亚用手托着下巴，试图用简短的结论概括他的长篇大论。
“是的，就像他大腿上的这处伤口……这明显不是普通切割导致的”
“那你觉得这会是什么武器造成的伤口。”
“呃，抱歉我并不了解这些……但，我感觉它应该是某种带有弯曲刀刃的武器，还应该兼具挥砍与刺两种攻击方式。”
“嗯哼”
很准确的推断。警督点头，表示认可。
这道伤口像是把不太锋利的镐子凿进海绵，光靠蛮力扯出来弄的——前面是一个圆滑的口子，后端的伤口断面则撕裂开，不规则地像是一面摔破的镜子。
“比如……一把猎户用的弯刀？嗯……这是一部分伤口的特征，另外一部分就稍显平常，应该一些锋利的精良的刀都能做到。”
听完这些，柏兰亚饶有兴趣地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学生，为他鼓了几下掌。
“漂亮，不愧是医学院的高材生。”
萨利身体顿时又有些僵硬，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还发现了一些问题，他可能换过地方——他的膝关节和肩膀的姿态都有点问题，我不能确定，但也许是在死后被暴力搬运过。”
“你们发现他的地方有可能不是第一案发地点。”
“我会再申请一次搜查的，另外，对于他的身份，你有什么看法吗。”
“嗯……”
听到新的问题，萨利将观察重心放到男人脸上，那是一张很有伯尤尼斯特点的面孔，毛孔粗大，鬓毛漆黑。
“他，应该是从其他国家来的，一位移民？”
“说得对，但你应该还能看出更多。”
“一个人的职业应该先看手脚，他大概三四十岁，注意这些老茧，掌心，虎口，他应该一直从事某种繁重的劳动；再看他的指节，都有弯曲变形，这是常年泡水留下的痕迹。综上诉说，他是一位水手或者渔民”
“我，我学会了，谢谢你科斯林先生。”
……
萨利将白布重新盖回，遮住男人的面庞。柏兰亚趁着这段时间，简单记录了一下刚才萨利提到的事情，随后，他收好本子，面向医学生，语气缓和。
“你帮了大忙，报酬会送到学校，记得去领……另外，我听说，你是在找实习？”
“是的”
“匪夷所思，我觉得你不错，就留在警局吧，正好那些老家伙也要退休了。”
听到这不像玩笑的邀请，萨利有些难以置信地瞪了瞪眼睛。
“真的吗，非常感谢你，科斯林先生”
“是你的水平决定我的认可，不过，在那之前，你这次的实习工作还没结束。”
他顿了顿。
“收拾东西，我们还需要去见见第十三位死者，好好保持，破案就靠你了。”
“我会尽力……”
学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箱子折叶的金属板下面，那一点点闪烁着的红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