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兰亚.科斯林真心觉得，警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职业了……至少在夏弥尔是这样的。
他们工作的内容时常牵扯到上下城区关于执政权的争斗，还有无论如何都没法管束的黑帮。
那些倒还好，职责所在。但最让人难以接受一点是，明明身为法律的执行者，却没有足够的权利。
只从这一次案件上就能看出他执行任务时有多么束手束脚，要向多少人妥协。不仅对案件的探索得不到支持，甚至还会被阻拦，警督需要求助于黑帮才能抽丝剥茧，得到一缕微薄的线索。
这个时代已经进步，但观念依旧原始。
……
本来想昨天下午就去工人们所说的那个仓库看看，结果临时去处理了一场黑帮火并；到了晚上本以为能空闲一会，结果上城区忽然报案死了个人，柏兰亚又尽职尽责地赶了过去。
现在，这棘手的事情已经写成报告交给局长了，想必他正敲着脑门闹心吧。
那人来自圣拉梅兹，办了临时签证来参加新立节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死在普兰克戎大使的私宅里……这个案子往大的地方讨论能扩张到很可怕的地步，甚至能把三个国家都牵扯起来。
啧，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这段时间怕是又要忙了。可他明明已经答应妻子度假的事了，难道又要再搬出一次民族大义？
……头疼。
……
警督叹了口气，喝上一口茶水，情绪低沉着开始今日份的忙碌。
拎着档案本，他起身前往隔了两条街区的监狱。昨天，海利亚.托斯克被狱警从局里带走，正式成为一名在籍囚犯。
和狱警报备过后，柏兰亚顺利在审讯室里见到了海利亚，两天不见，男人的面色充斥疲惫，好像苍老了许多。
“……”
何必呢。
看着他略显消瘦的脸，柏兰亚很想这样发问，好好问问他。
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主场，更何况还有一位狱警一直在后面看着，终究还是不好开口的。
思索半秒，他决定真诚一点。
“海利亚.托斯克，关于你的审判，后天早上就要执行了。”
“……”
“你真的还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只关于托因比.克里斯蒂安的。”
昨天一天的调查也没多少进展，唯一一点线索是：第十二位死者是在离开码头去别处工作之后失踪的。
柏兰亚其实暗中调查过海利亚的行动轨迹，他在那段时间里几乎都在学院里呆着，完全没有作案的机会……就算是离开学院，他也和一个工人八竿子打不着。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为什么会和克里斯蒂安先生共处一室？”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提审死刑犯的十分钟到了，狱警转过身，言语刺破沉默的泡影。
“科斯林警督。”
柏兰亚叹气，砸了砸嘴，颇有些感到可惜。他站起身，理好衣领，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半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很想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真是……”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过了后天，这件怪事，这个怪人，都会变成一两行字迹，留在警督的简历上。
“因为…凶手要行动了”
“……？”
关门前，警督听到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喃，它细弱到几乎要被门声掩盖，警督甚至觉得那是自己因为太过期待而产生了幻听。
回首，在越来越小的门缝里，男人的面庞消失不见，连同他最后的话一般。
“……”
“警督，请不要在这停留。”
“啊，抱歉。”
……
回到警局，越想越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暂时撇下规矩，当场扭头回去，质问清楚。
“……唉”
后悔也无济于事。
这相当于海利亚亲口承认这件事确实有隐情了，这么多天来，柏兰亚终于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意义，有了方向。
不过，他为什么现在才说？
是为了躲开狱警吗，但当时自己单独审讯他的时候也没别人啊。
“……”
难道是对我们不信任吗……
柏兰亚以为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给那些乡村老人做工作的时候，没想到一位高学历的司仪也会这样。
可恶，外界到底是怎么看待警局的啊。
……
对职业的认同感些许下降，收好思绪，警督要准备开始接下来的工作了。除了这个凶杀案，最近频繁的黑帮火并也让他很是头疼。
他取出相关事件的档案，还没看几行，就被一位同事的破门而入所打断。
“柏兰亚，你怎么还这，快走，跟我来。”
柏兰亚接住他扔过来的警徽和枪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火车站，闹事，所有人都被调过去了”
“什么？！”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是在新立节期间，火车每天都要接送数以千计的乘客，犹如这个城市的心脏一般重要。
“是什么人在……”
“是罢工，杜兰帮弄的…行了别问了，快走！”
……
火车站位于城区外围快要到边郊的区域里，这并不影响它平时川流不息。
警督赶到的时候，候车厅里面嘈杂的像是一个市场，不断有提着行李的乘客从出站乃至入站的通道里跑出来。
逆着人流，进入候车厅。柏兰亚看见的是一场有组织的行动——一排排的工人有序站成队伍，前排的人大多人高马大，手里举着抗议的板子紧靠着试图布设围栏的警督们；而后排的工人则负责呐喊叫骂，他们是声势浩大的主体。
“去找布尔韦尔.威廉姆斯，你知道的，杜兰帮的头”
脑海里闪过一个棕发的男人，他在警局算是常客了，案底留的比餐馆发的优惠券都多。
“好”
柏兰亚和其他几个高级警司一并脱离组织秩序的队伍，混入乘客的队伍开始寻找这场罢工的组织者。
朝车站的各个进出口望去，越来越多的警察被投入了进来，他们穿着两种有细微差别的制服——就连上城区的警察们都被派来支援了。
看来上层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正如柏兰亚所见，这些工人愈发猖狂地开始展露自己的不满。
他们想要谈判，想要资本提高工资提高待遇……矛盾是愈发尖锐的，自从来自普兰克戎的机器进入城市，劳动力的价格就被一再压缩，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个时代究竟在经历什么就成为了失业大军中的一员。
对他们来说，未来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减少工资继续留在原岗位，要么去码头做苦力。
可谁能知道码头会不会在某天也被更有效率且不需要吃饭的机械占据呢。
说实话，有时柏兰亚也会有类似的危机感，或许在他退休之前，就会出现一种安保机器人把他也取代了。
……
看着火车站高高的穹顶，警督和其他几人分好工，独自朝通往三号站台的地下通道走去。
……
又不自觉地想起海利亚.托斯克的案子。这时，走廊转角忽然冲出一个人和他撞了个满怀。警督一个踉跄，倒靠在墙壁上。
“看路……！”
出于警督的本能，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男人伸出帽子的棕色短发。
他——布尔韦尔.威廉姆斯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后退几步，扭头就跑！
“停下！”
警督也反应过来，径直向前窜出一步朝男人的大衣抓去，他也不甘屈服，直接回首一肘，朝警督面颊袭来。
柏兰亚躲过黑帮老大的攻击，一不留神，布尔韦尔已经朝地面的方向跑去很远。
“站住——！”
……
追着追着，柏兰亚跟着罢工组织者从火车站行李寄运通道跑到小巷里。这里四通八达，警督很快就失去了目标。
但很不巧，由于常年与群众结交的缘故，柏兰亚对这里要比黑帮老大想象的更加熟悉。
他知道，这里有一间废弃许久的仓库。而且他并没有比布尔韦尔.威廉姆斯慢多少——他绝对跑不出这里，如果他的目的是躲藏，那里会是唯一的选择。
……
柏兰亚试图推开那锈迹斑斑的蓝色大门，但它纹丝未动。紧接着，用力晃了晃两扇铁门，并没有传来锁头碰撞的声音。显然，它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
……
“哐哐——！”
几脚下去，抵住门的棍子终于折断。警督拔出腰间的手枪，一进门——
“咔哒。”
“不愧是你，柏兰亚.科斯林，你的名声在我们之中相传甚远。”
另一把手枪直对着他。尘埃逐渐落下，四目连同两个枪口都相互对峙着。
“布尔韦尔.威廉姆斯，你被捕了”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逮捕我？”
“你以为在火车站组织罢工能展现你的威风？现在可是新立节，有多少人的行程被耽搁，你知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你们享受的那些便利哪一件不是建立在我们的血汗之上！哈……现在他们倒可以抛弃我们了，拥抱机器，拥抱科技，然后让我们在城市的角落里发烂发臭，对吗？对吗！”
“停下吧，你只是在煽动他们与社会的正常秩序对立。我理解你们的苦衷，但像这样的非法聚集，反抗，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我们的声音才能被听见。”
“这没有意义，你在逃跑，你分明知道这样的暴动成不了气候，不出半个小时，外面的动乱就会结束。”
“动乱会结束，但是战争不会。”
柏兰亚神色一变，看见男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财力和地位，我们总要拥有一个。我们在向你们展示，尾蛇帮所永远不能拥有的力量——”
“咔哒。”
他竟敢将手枪上膛。来不及思考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警督连忙也跟着轻触扳机。
“把枪放下……！”
“放我走”
“我让你把枪放下！”
“我让你让路——！”
“碰！”
不清楚究竟是谁的枪先开了火，错乱之中，只听得两声枪响。
结果是，布尔韦尔倒在地上抱住中弹的大腿痛苦呻吟；警督注视着自己脚边的弹孔，皱着眉头后退了半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