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陷入黑暗之中有多久,只是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好似清明了不少,积压在胸口的寒气仿佛都一股脑倾吐了出来,只觉得暖暖的,十分舒服。
借着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他便在意识模糊之时动了动手脚,无意中撕扯到身上的伤口,却发现不似以往那般会承受撕心裂肺的疼痛。
额前好像有一只温暖的大手,一直温柔地安抚着他,仿佛来到了谁的怀抱一般,同时也抚平了他内心的伤痛。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刚睁开眼眸,他还未来得及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一双如盈春水的桃花眼便出现在眼前。
波光潋滟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和关切,这份关心似风吹杨柳般缠绵缱绻在他的心头,当真是好看极了,也温暖极了,一不小心便入了迷。
勉强支起身子,那人便担心的不得了,立刻拿起枕头垫在他的身后,让他不必耗费力气。
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便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于某个房间之中,屋内陈设虽然简单却应有尽有,和外面的鹅毛大雪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一个寒冷刺骨,一个春暖花开。
不过即使是这冬日里一个小小的栖身之地和温暖的感觉、舒适的休息,也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不远处,木质雕花的桌上还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正在往外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药味。
鼻翼耸动,自己的身上似乎也萦绕这一种淡淡的药味,却没有那般刺鼻,反而有种清苦的药材香,令他神智清醒了不少。
窗外落雪纷纷,屋内岁月静好。他看着身上盖着的两床棉被,顿时觉得有些不真实。
藏在被子的双手用力握紧,直到指甲狠狠掐进肉里,确反复认这并不是梦境以后才慢慢松开了双手。
“是嗓子不熟服吗?怎么不说话?”他闻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眉眼如画,面如冠玉的青年。
一袭白衣衬得其如千山暮雪,崖上寒松,本该带着拒人如千里之外的冷漠,但温柔富有磁性的嗓音却令人如沐春风。
心底如春风过境,此刻他就希望时间就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这样便不会回到以前那样黑暗的日子了。
只是让他十分想不明白的是,眼前这样一个如谪仙般的人物,怎么会救如同泥沼一般卑微地下的他呢?
“谢…谢你。”清了清嗓子,本来想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恢复成了原本孩童稚嫩的声线。
明明之前被那群人强迫喝下奇怪的药后,他嗓音就变得沙哑无比,如同年久失修的木门那般,开合间便会发出吱呀声,十分刺耳。
再看向自己裸露在被子外的身上,基本受伤的地方都被人处理过一番。
能看出给他包扎的人十分细心,即便是一些旧伤也敷上了药膏,只是包扎的有些凌乱,而且因为伤口较多,所以不少地方似乎缠在了一起,收尾处还系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结。
如果这便是死后的世界,那他已经决定好再也不回去了,至少在这里他的内心还能得到片刻安宁。
“在想什么呢?放心,你不会再回去了,那群恶人也已经不会再伤害你了。”穆明空好像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
只是提起那群恶人的时候,原本言笑晏晏的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眼眸中寒光锐利,一闪而过,若不是他恰好想说些什么,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吗?他还以为经历了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自己对于心思的把控和隐藏还是很好的。
看来还是被这暂时的温暖迷了心智,他看了看笑意正浓的穆明空,想起刚才他脸上的冷冽,默默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他看着那双怀着无限温柔的桃花眼,随后眼帘低垂,却不知旁人将他的小心谨慎看得一清二楚,随后脸上浮现出无比心疼的神情。
未等回答,他便摇摇头,收敛起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虽然说眼前这人救了自己,还让自己在这看起来一辈子也不能住上的房间里休息,但这段时间的地狱生活让他明白,别人的好意不是无限的。
更何况,是那种不明来意的好意,说不定便会在无意间化作外表艳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自己的脖颈,然后毫不留情地下口,注入致命的毒素。
而且眼前这样如谪仙般的人物,远不是自己所能接触的,或许这次相救,只是他对自己的小小怜悯和同情呢?而这些,却恰好是最不利于他生存的情感。
“不用担心,我并非平白无故地救你,其实你是我的师弟,只是一个多月前你和师尊突遭变故,这才让你流落贼手,我这次来便是接你回去的。”穆明空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向其解释道,好看的眼眸中适当流露出愧疚之情。
他顿时愣住了,这个师弟的身份来得太快太突然了,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其实如果他问自己是否愿意跟他走,那自己必然会同意的,哪怕会被利用做什么不好的事。
因为对他来说也不过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罢了,毕竟自己只是烂命一条不值得,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他还是明白,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而这下原本离他十万八千里的谪仙却突然降临凡尘,亲口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他的师弟,反而让他有了一股巨大的虚假感,原本放松下来的内心再次紧张起来。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并之前的记忆,他只记得他醒过来时便在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上。
车上还有许多其他的孩子,但似乎只有他被绑了起来,眼睛蒙上了布条,嘴巴里也塞着布团,只能通过含糊不清的呜咽声表达话语。
视力和语言相继被剥夺,导致他的听力变得格外的灵敏,耳边不断传来稀碎的抽噎声,再加上马车颠簸了一路,他不时便会撞到什么柔软的物体上,便可知这里不知他一个人。
只是经过了一个多月,也只剩下他一人。这其中的辛酸苦楚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但现在却告诉他,其实他不用受这种苦,也根本不用受这种苦,那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被救赎呢,为什么他没有早点来呢,为什么只剩下自己一个了呢?
一个又一个的为什么,不断拷打着他的内心,被委屈、愤恨、愧疚、埋怨占据的内心顿时抽动起来,鼻尖一阵阵酸楚,晶莹的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砸落在棉被上,顿时濡湿了一大片布料。
“抱歉……”穆明空见他沉默了良久,神色不断变化,本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直接怪他来得太晚也好,还是怪他没有保护好他也行,没想到他却是直接哭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瘦小身影因为哭泣而不断抽动的模样,他的心便仿佛被人揪住了一样。
这份弱小可怜又莫名倔强和他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每每想起过去的时光,他心中的仇恨便会增多一分。
或许总有一天这份仇恨会把他吞噬,令他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但在那之前,他要先照顾好眼前小小的人儿。
念及于此,穆明空抱紧了正在痛哭的他,眼眸中充满了悲伤与愧疚,“对不起……是我不好……”
突然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令他错愕了一会,穆明空一声声对不起却再次将他的情绪唤醒。
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彻底触动,他想起自己颠沛的流离,痛苦的经历,顿时反抱住了穆明空,贪恋地感受着这份真实,再次涕泗横流。
两人就这么相拥在一起,好似时间的流转与他们完全无关,只需这片刻的宁静便足矣。
直到哭到再也哭不出声,他才默默放下自己瘦弱的胳膊,只是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十分难受。
穆明空见状也松开了手,眼眸中恢复了刚开始的柔情似水,默默地看着刚离开自己怀抱的小人,神色中多了一丝询问。
刚对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他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见穆明空的衣衫被他濡湿了一片,心中顿觉不安。
他似乎把这个谪仙弄脏了。
穆明空为他的天真嗤笑一声,随后便开口安慰道,“不过是件寻常衣物罢了,不必在意,况且一件衣物,哪里有小渊儿重要。”
“小渊儿?”他好奇地重复了一遍,穆明空叫这个名字时似乎格外的温柔,尤其是那双正在看着他的桃花眼,虽然其中还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是的,小渊儿,就是你的名字,你叫落长渊,是我穆明空的师弟。”穆明空笑着说道,眼神灼灼。
“来,这药已经放凉了,等你睡一觉醒啦,我们便到家了,这场噩梦也就醒了。”穆明空的话语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让他不住地沉沦进去。
穆明空起身端起桌上的瓷碗,将药递到他的嘴边,示意他喝下去。
落长渊见状乖巧地喝下,随后躺在床上闭起双眸,柔软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似蝶翼般蹁跹。
他相信这个人,相信他的师兄,相信过去只是一场噩梦。
想不起缺失的记忆也不要紧,找不到过去也不要紧,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能陪伴自己,能保护自己的人了。
若是想起过去便会让他丢失这一切,那他宁可不要,就这样在这场美梦中继续沉沦下去吧。
夜色已深,独行劳累,正是做梦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