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不假思索地连续扣动三次马卡洛夫手枪的扳机,并借助子弹的压制向前方逼近。带有主的神圣祝福,具有驱魔效果的附魔子弹自枪口飞奔而出,瞄准敌人的胸口处径直冲去,意图即为他带来死亡。
只见那身影侧身躲避子弹,但仍旧有一发击中他的手臂,子弹中的那股力量涌入敌人的体内,直击他的灵魂,不适感渗透他的全身,迫使他的行动变得迟缓。
伊丽莎白见状立刻将腰间的手半剑拔出鞘,向前劈砍去,但那怪人却消失不见了。不,准确来说他仍在这里,伊丽莎白能够闻到那股独属于灾厄的腥臭。
可是,那人的准确位置无法因此而被定位,因为这股气味弥漫得遍地都是,以感受而言,就像亲临一座旺季时期挤满一堆人食用鲱鱼罐头的饭店一样。
这使得伊丽莎白没有擅自放下警惕。
不过,也并不是真的“遍地都是”。至少只在路灯的照射无力触及的地方才存在。
那便是……隐藏在黑暗中?确实是有些麻烦。伊丽莎白一边思考,一边追踪着气味的变化。
随后,却有不和谐的轰鸣声传递至她的耳边。一辆黑色的轿车自黑影中冲出,奔向巷子的出口,几乎在同一时刻,伊丽莎白毫无顾忌地展开神赐予的祝福,固有领域,那座【欢愉之城】。
“牧羊人自远方来到登博维察河。”
“他为这水草丰腴之地建造教堂。”
“随后又有要塞与城市拔地而起。”
“大公将她的名字录入赦书之中。”
“其名便为欢愉之城,布加勒斯特(Bucureşti)。”
耀眼的光芒闪过,瞬间将黑色轿车与伊丽莎白共同吞噬拉入另一片天地。
这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看来并不是太阳的原因?”伊丽莎白看向仍旧病态发白的手臂,此时望向天空,就会发现太阳竟在高高悬挂,彰显他的光亮。
通白的庞大建筑就在身后,她融合了斯大林风格与新古典主义,极具奢华感、威严感,她是罗马尼亚国会的所在地,她是自罗共时期最宏伟的建筑,人民宫。
此处便是首都布加勒斯特的一角,并非本尊,却连丁香花的香气都别无二致。作为欢愉之城,其时间永恒不变,那轮太阳永远位于天穹,不曾离开。
这座城市,更没有影子,黑暗是被欢愉所拒绝的。
“终于露出真身了,【黑色达契亚】先生?对吧。”
与伊丽莎白相距不远的是个形象不断转换的诡异生物。它以一位身穿纽扣处以黑笔写着DGSP的卡其色风衣、头戴衔着罗马尼亚国家安全局徽章的海军蓝大檐帽的高大男性为底子。
如果仔细看,又能从中看到身穿白袍、绘制奇怪符号的邪教徒,披着白大褂、佩戴口罩的医生,面目狰狞、头露尖角的恶魔。
它的面部是重重叠叠的众相,每张脸叠加在一起,像是打了高厚度的马赛克般。
而它的旁边,正停靠着一辆黑色的达契亚1301轿车,即达契亚1300的改进型,严格来说,这是伊丽莎白第一辆看着从图纸到原型车到流水线生产的汽车,说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为过。
这些方使得伊丽莎白能够断言,它便是自著名的都市传说“黑色达契亚”中诞生的灾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冷战各国的明争暗斗达到顶峰,同时秘密警察的活动进入活跃时期,政治原因导致的“失踪人口”也因此增加。
苏联人中因此流传起“黑色伏尔加”的都市传说。黑色的伏尔加汽车驶过,带着他们所要绑走的人。随后,这个都市传说逐渐演变出各种各样新的都市传说,司机从秘密警察增加到牧师、人口贩子、变态杀人狂甚至是魔鬼本身。被绑架的人的结局也有被直接杀死、被挖走器官、被永世诅咒等版本。
当这些都市传说罗马尼亚时,传说的本体也从伏尔加汽车变成了贴合国情的达契亚汽车。
“因为传说的版本五花八门,所以形象也不断变化。因为只在黑夜时出现,黑色的外表,所以能融入夜的黑暗中,对吧?”
【黑色达契亚】默不作声,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单纯打量起伊丽莎白。
“但是,在这座欢愉之城,你所依仗的一切都将无处可用。”她举起手半剑,朝着【黑色达契亚】怒吼道:“鉴于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谋杀罪行,我I……E,伊丽莎白·德古拉莱什季,柯莱克斯下属驱魔人,判处你以死刑,立即执行。”
猎魔人有无限制无理由处刑灾厄的权利,但伊丽莎白在进行前总喜欢宣告他们的罪行再给予他们应得的结局。罗马尼亚分部的同事常说她不像一名“柯莱克斯”的驱魔人,而像“审判庭”的下属,那些一个个像是患有偏执症的审判官。
“你将在明天的此刻死去。”不同于模糊不清的面部,【黑色达契亚】说话的声音清晰无比。那是一道难以分辨性别的中性低沉的声音。随后,它的身影随着语毕消散,只留下刺剑刺空的伊丽莎白呆愣地将剑从地上拿起来。
但没一会,她高速运转的大脑就理解了当前的状况。
“你将在明天的此刻死去。”这句话并不是在挑衅。而是如传说一样,【黑色达契亚】的司机说出这句话后,将会在明天的同一时刻来夺取被告诉这番话的那个人的性命。
……也就是说是,为了逃脱领域,【黑色达契亚】以这条【赌约】换取了强制回到某个地方的回报。
如果它在明天的同一时刻没有杀死伊丽莎白,那她自身也将付出代价,即【赌注】。
“也许是它的生命,也许是某项能力,但一定要在明天的同一时刻做好准备……”伊丽莎白思索着,喃喃自语,便解开了领域。
她自觉有什么东西被从体内抽走了。毕竟,万事万物皆有代价,强势的领域也必然如此。那是一种无形的对身体的负担,一旦使用过久就会使负担超过阀值,严重者大概是落得当场暴毙的下场。这也是伊丽莎白不愿随意开展领域的原因。
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吸血鬼身体下的她对领域负担的承受阀值似乎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的视野又从宏伟壮观的布加勒斯特回到了洛煦乐尔破败贫民窟中的狭窄巷子。
落差感油然而生。
只是……那具尸体躺倒在巷子的正中央,那朵血花也在逐渐变得黯淡。
在到达时,伊丽莎白就能感受到,在她赶来之前这位遭受灾厄袭击的无辜者就已经不幸身亡了。这是吸血鬼的身躯赋予她的能力。
“愿您安息。”她的眼眸深处有一丝哀伤,尽管她早已见证过无数相似的死亡。这时她才有时间去关注尸体的情况。这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穿着淡蓝色的工服,其上印着Charon字样。“卡戎码头的工人?这么巧合?”伊丽莎白不禁嘀咕。
他的手上紧紧握有两本书,一本是洛煦乐尔的旅游手册,一本是伊丽莎白从未听闻过的名不见经传的“Magazin”娱乐杂志,应当是洛煦乐尔附近才有的出版物。旅游手册夹带着一页纸,伊丽莎白旋即将它抽出。
那是一幅附带在旅游手册中的洛煦乐尔地图。
死者以鲜血为一个显眼的地方划上圆圈。
“奥尔芬努斯孤儿院。”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一样,伊丽莎白不禁皱眉。
她推理着事件发生的过程,随后跑出巷口,果不其然地在不远处的一条有路灯照射街道上发现了一摞书堆。它只剩下一个主干,其他一部分书散落在它的周边,一看就是被人慌忙地从中抽出了几本导致的。
在躲避【黑色达契亚】的逃亡过程中,自觉死亡的命运定会来临,于是为了让后面发现他冰冷尸体的人知道些什么而留下信息,最后在错误地逃到黑暗的巷子中而惨死。
“Dying Message。”这是伊丽莎白对死者行为能做出的最为合理的解释。地图上的血渍导向的孤儿院,必然与他的死亡存在一定关联。
她顺势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在G搜索中打入孤儿院的名字,翻找相关信息。“嗯,居然在网上有相关资料……1990年成立……创始人……安娜·安东内斯库……”
伊丽莎白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点,不易发现的点,随后通过检索查看到一张在孤儿院正式运营的剪彩仪式上拍摄的照片。
照片的底下记录着照片中间那个眼熟的壮年肥胖男性的姓名——卡罗尔·安东内斯库。
收起证据,一阵翅膀拍打扇动而产生的声音传递到她的耳边,在她往上望去时,盘旋的黑鸢如愿出现。
那黑鸢缓缓地落到巷中,随后,那个熟悉的女高中生打扮的少女自黑暗中走出来,只不过失去了没多久前的俏皮,大概是因为【死者】的出现而变得严肃。
“……为什么赶过来?”“感受到了你展开领域产生的波动。”伊西丝无奈地答道:“我当然是认为你遭遇了强敌而来支援你的。现在看来,应该不需要了。”
“愿阿努比斯宽恕你的灵魂,为你驾着太阳之舟驶向复活之路。肉体的死亡即为芦苇原的永生。”她念叨着那套悼词。
“接下来,就应该把事情交给当地的警察了。”伊丽莎白叹气道:“事情是这样的……”
……
她一五一十地将从丹内斯蒂街下车到此刻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为伊西丝交代清楚。
“嗯,嗯,所以你认为,那只黑漆漆的灾厄也与‘苟神星’有关?”“可能,概率不算太小。”伊丽莎白拍了拍脑袋。“您那边的进展如何?”“他不在家……或者说,他家里没有任何人。”伊丽莎白小小的脑袋感到疑惑。
“哦豁,接近午夜,一个六口之家的家庭中却没有一个人居住?”伊丽莎白说道:“事出蹊跷,说不定,他们已经被‘苟神星’卸磨杀驴,或者是,犯案后逃窜了。”
“所以说,这家孤儿院也是线索之一。”
“喂,伊丽莎白,我有个问题。”伊西丝翻阅着那本旅游手册,注意到不起眼的信息,便冷不丁地向伊丽莎白搭话。“为什么这一座小小的城镇会有三所孤儿院……”伊西丝神情严肃。“这可不太正常。”
“里面应当只有这座建于90年代的奥尔芬努斯,这座私人性质的孤儿院还在运作,其他两座国立的应当都被废弃了,只是还在地图上记录着而已。”伊丽莎白带着苦涩地回答道。
“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为了促进人口增长,齐奥塞斯库政权采用对45岁以下子女数少于5个的妇女进行征税、禁止流产等措施,导致出现大批儿童在出生后遭到遗弃的现象。为应对这个问题,政府又兴建了一大批孤儿院。”
“在生育潮结束,新的政权建设家庭寄养体系后,绝大多数孤儿院都已经关闭。但它的祸害依旧……那些自小被遗弃的孩子们,缺乏家人的爱与正规合理的教育,大部分都只能充当临时工,甚至沦为流浪汉……就像你飞过这片街道所看到的那些拾荒者一样。”
“一切事情都是如此的可悲。”伊丽莎白说道。“我想引用塔可夫斯基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一切事情都是如此的可悲,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