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不见了。
是我把书包丢了的。
当我意识到我的书包不见了时,没有很在意,因为是我自己大意了,是我把她丢下的,那我应该能把她找回来吧,毕竟这种情况经历过三次了。
但是这次,真的不太一样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十月份的汉中火车站广场,细细的小雨蒙在脸上。这片异乡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太大关系。
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坐的的车次还在大西北的环山铁轨上,不紧不慢的在隧道间穿梭。是的,我买的从南阳到成都的卧铺
下铺是一家三口,女孩和爸爸妈妈分享着一大袋薯片。爸妈让女孩吃个苹果,她不想吃,爸妈开始数落她的各种小毛病,小女孩啊啊的撒娇起来。我在上铺,显然已经和他们格格不入,他们在一起说笑,那种感觉应该很幸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幸福。
我第一次一个人来坐卧铺,陪伴在我身边的,是那个用了五年书包,以前上初中高中装书多,她叫书包,现在她里面装的是充电宝,充电器,两块面包,一个茶杯和一本打发时间用的小说。她现在可能叫背包吧,但是我已经习惯了书包这种称呼了。
如果有人和我一起去返校就好了,和同行的人来点无聊的话题,也不用看着下铺这个小家庭胡思乱想了。但是我从家里走的时候给父母说不用陪我去,我想一个人。是这样的,只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书包在上铺没有地方可挂,我只得让她在我枕边。比起书包里装了什么,她的存在的本身会让我感到更安心。我需要的东西她会帮我承担,我不是只有自己啊。
五年前,在初三开学的前夕,为了应对传言中如山一般庞大的初三教材和课本,我需要换一个更结实,更经得起装,经得起风吹雨打的大书包。在老家的步行街上,我看到她。她和诸多书包肩包手提包公文包,一起被挂在那里,很大,很深的颜色,口袋不多不少,浮灰在她身上好像没有留过痕迹一样。我选中这个书包的时候,居然没有多少疑虑,好像我选择的她,是理所当然的。
我很开心,因为以前,我没有过真正的双肩背包。不是爸妈舍不得给我买,他们以前要给我买的时候我还拒绝了,大家上学都是背双肩包,所以我觉得双肩包很压抑。我一直都是用斜挎包,跑起来上蹿下跳,像个小狗。今年还是我自己专门来买双肩包。可能是我觉得,初三真的跟其他学年不一样了。我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是能和我一起承担升学压力的包,一个可靠的包。压抑什么的,已经顾不得那种东西了。
初三果然如预期一样,每天都有很多任务,让我头一次不得不专门为教材准备了一大个书箱子,卷子堆的一天比一天高,成绩却从来没有上升过,数学是贯穿我整个学生时代的痛苦学科。一次又一次的盯着成绩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我一直以来在努力什么,多做一道题,多做十道题,我能提高有一分吗。在这样的思考里一遍又一遍的接受自己无能的事实。
她挂在我的书桌一侧下面,我坐在自己位置上时,是注意不到她的。我时而被罚去蹲在讲台听课,时而被抽中去教室后黑板上演板,只有在那时,我才会看见她,座位上没有我,只有她被挂在我的书桌旁,那画面,好像是对她的某种惩罚:看呐,他又受罚了,而你被挂在这唐突的空位上示众,接受大家的羞辱,要怪就怪他学习不行,总是会成为老师的眼中钉吧。
蹲在讲台上的时候,罚站在教室外的时候,在后黑板上演板的时候,在讲台挨老师骂的时候…我总是会时不时望向她,她好像希望我赶快回来,让这一切都结束,我又能和她呆在一起,和其他人一样,好好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十一月的一天,晚自习放学了,天很冷,我背着她,她里面比平时多装了两套卷子,刚看完成绩,原本已经麻木的我没有太多情绪想要表现,只是今天想走小路,那里好像只有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呢,虽然我已经偷偷比别人做了很多题,为什么一定要没有任何好转呢,这样才算是现实吗。
天很冷,尤其是这种小巷里。
明明每天已经很累了,为了应对这样的生活,我专门选择了她,可是她好像只能装下我的教材,不能为我的成绩出些主意…明明我在很积极的应对这些困难,为什么要我接受这种结果。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不知什么时候,身体轻盈了许多,是因为我在没有众目睽睽的小道里吗?
不是,是我的书包不见了。
应该是什么时候我取下了书包,在某个石阶上坐了一会儿吧,一直胡思乱想着,忘记把书包背回去了。
她不见了会发生什么呢,教材会全丢了,里面的错题集,和今晚留的作业,以及以后还等着要完成的任务……全部都会消失,父母会至少骂我半个星期,老师会痛批我半个学期,最重要的是,她也和那些教材一起消失。
我从郁闷变成了恐惧,恐慌渐渐的盖过痛苦。在这个僻静的深巷里,令我恐惧的不是环境,而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我四下寻找她,我想呼唤她,可是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啊,要叫书包吗,可是她是一个书包啊,怎么可能会回应我呢。
在恐惧愈发生长开来的时候,看见了静静地呆在石阶上的她,她的及时出现,恐惧终归没有占据上风。我很开心,但是开心后的一瞬间,是郁闷被戳破后的痛苦:她回来了,但是是带着那一堆教材,带着那张准备给父母看的成绩单,带着那灰色的现实,灰色也可能是她身上的浮灰吧。她在路灯下不愿意反射出太多光亮,她不想承认的自己身体里装满了现实,可是她又想让我找回她。
我终于再也忍不下了,失落与我一同抱住了她,我痛哭流涕。在这个晚自习结束了的深巷里,一些楼房为我的动静点缀了一些声控灯光。我抱着这沉甸甸的现实,泪水沾到了她灰蒙蒙的布料上。那是我选择的颜色,那是我曾经觉得,可以让泪水在她身上未曾有过一样的颜色。
如果她是活着的,她一定是我最默契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