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的视角来看,初三这段日子过得很快,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如机械般的生活,但当时我只觉得度日如年。总之,时间像是在她身上的风吹日晒,初三结束了。我考到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虽然是二等班,我已经很知足了。过去的一年里,她考验着我,我也考验了她。我要把她带到高中校园,她是可靠的同志。
高中的学习任务更多了,但是少了很多老师的旁敲侧击,更多的都是自己在做题。大家的书桌较初中的时候变得更全副武装,凡是有空的地方都会被强行利用起来,竖着的空间塞进去一沓卷子,横着的空间摞上一堆书,四四方方的小空就放一盒感冒灵,不规则的空隙也要塞进一个尺子或者水笔之类。已经没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容纳她了,我只得在我的脚下摞一沓资料,把她安置在这个由教材堆起来的平台上。因为没有给她装什么书,她干瘪的身体就会扭曲着,导致重心偏移,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顺着光溜溜的教材封皮滑倒,书包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被折叠了,像个人瘫坐在那里。我只得一次又一次弯腰把她扶起来。
如果把整个教室当做一个小世界,书桌下面的那段高度,对她来说好像是她所要面临的世界,屈身在这数不尽的,由书组成的高墙之间,逃离不了,也回头不了。想来我能活动的范围,也无非食堂宿舍走廊三点一线,好像也没比她强到哪去呢。
为了让她不要总是滑倒,我试着用腿作支柱,一边撑着她一边做功课。但是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每一天都保持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想了想,还是把平时不用的书装进去,体内有了些书本作支撑,她终于稍稍能挺直脊梁,不至于接着滑倒了。我意识到,只有让她承担点什么,她的存在才有意义。
尽管解决了滑落的问题,我平时还是很容易踩到她。我数不清在她身上踩过多少脚,起初我会感到心疼不已,但是日子过得越来越麻木,小测试和评讲应接不暇,与笔记和试题的斗争,让我的思维一次比一次封闭,我已经俨然忘记了她。只有在放星期天的时候,我会把她背上跑出校门。其他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能够用到她的场景。
到了寒暑假,看着书包上一脚又一脚的印记,妈都不禁心疼起来,但是妈好像觉得我压力大,加上我回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态度,妈也不想指责我,只是耐心的告诉我要爱惜这个书包,平时要不给她挂到个更干净的地方,我一听烦了就说好好好,妈就沉默着不再说更多。默默的拎着书包去洗刷了。回想来,当时我也没看妈脸上的表情,回想来,我甚至没注意这么多年过去,她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书包上面的鞋印,可以被妈耐心的刷掉,妈脸上的皱纹,却不能因为书包干净了而减去三分。这个事情,她应该有些恨我吧。
高二下的期中考试来了,期中考试是很隆重的,整班建制的翻箱倒柜,把成堆的书山和桌椅搬到教室外走廊,为期中考试提供“拟真高考一样的环境”。桌子椅子教材书包茶瓶箱子,还有讲台上平时堆积的老师自己的私人物品…所有本该藏在桌兜里,摆在桌面上,撂到地板上的东西,一并扔在走廊上,而且是七十多人,七十多堆这样的“小工地”。走廊被各种装备填满,俨然变成了最多只能通过一个人宽的“三防工事”。想必当年三线建设的轰轰烈烈,也不过如此了。
人群攒动,一个踉跄能踢到一排茶瓶,顺带几个壶胆爆破。雾水打湿一排排书本,在这样的地狱绘图里,她渐显的柔弱了。烦躁的环境引发我烦躁的情绪。又是把她扔在地上,没顾太多就赶快去考场了。
数学是贯穿我整个学生时代的痛苦学科。
数学考完了,我空了很多题。这次数学显而易见不会好的哪去了。
捏着手心里的水笔和铅笔,想抱住什么东西,但是想起来书包被我撂在教室外地上了。
一层一层的下楼,考场的安排是按照平时成绩来的,平时成绩越差,会被安排到越高的楼层考试,我一层一层的下楼,每一层都想赶快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我到我们班的走廊了。
她蜷缩在过道正中间,考试期间,大概全校四成的流动考生都要经过这个地方。比我先前更无情的脚印,密密麻麻的遍布她的扭曲的身体,她好像在试着坦然接受这一切。
显然这次数学成绩不会好到哪去了。
我差点要喊出来,可是那样一定会受到众人的目光。为一个书包在人群里大吼大叫,在别人看来太可笑了。我还得等众人离去,才能把她拾起来。
一群又一群人,一脚又一脚。
等到所有人都去了食堂,有些女生只买了张饼就回来的时候,我走到她面前,我和她的肚子都空空的,我顺手找来一张湿巾纸,在她身上擦拭着一遍又一遍。同学走过来,开玩笑说:“哎呦惨呐。”我挤出一张调皮的神情:“害可不是,书包没放好。”
…
“你也是闲的没事,还有功夫擦书包,不赶紧进教室!”班主任开始催我了,原来我擦了这么久吗,已经到了自习时间了。
我把半湿半脏的书包带回座位上,今天中午我枕着她。周边的人看的很疑惑,但是没有更多的质问了,毕竟 ,这里的大家都不太正常。
再也不会不管你了,再也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从那以后,我把书箱子里的烂书扔了几本,专门给她腾出一个独立的空间,那里不会受到风吹日晒,只在要放假的时候把她取走。当然,以及高考的时候,带着她去考场。
那是很难熬的三年,但也是最单纯的三年。校园偶尔风和日丽的天气时,很容易浮想联翩。如果社会是不断的把人物化,那艺术和二次元之类的就是擅长把物品拟态化,脑海里的理想云云,多少有些被赋予在了书包身上。她只是个书包,但是我却一厢情愿的觉得把自己的想法代入到她身上。天气好的时候眺望远处的阳光,很是想从窗户里飞出去。到达那里,那是哪里呢,没人告诉我。
到了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脑海里的所谓理想云云,也就被具象化出来,一切就变得冰冷而无趣了,报考志愿告诉我得去成都。当初隔着窗户看远处的阳光时,想去的地方也不一定是这里吧。
所以我要把她带上,她在的话,我对远处的执念就还在,去哪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