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怨灵般游荡着。
王尘炬靠坐在树后，死物般存在着。
世界的颠簸还没有过去，但也只有雾中晃荡的影。世界被隐去了，变成了虚无的海，王尘炬紧紧将身体向树压去，似抱住这海中孤寂的桅杆。
枪声与爆炸在脑海中荡漾着，但耳畔只有似有似无的幽远雨声。抱着怀着的步枪，机敏的听着声。心跳愈来愈强，如同死亡的倒计时，王尘炬焦虑着，那心跳分明是向敌人发出的信号！
潮湿的苔藓懒懒地趴着，泡在雾气中，那雨声也无了。滑跌下来的眩晕平静下来，颠簸的雾中的影也死了，直直地插在地的身体上，没有血流出。疼痛弹拨着紧绷的神经，一阵一阵，慢慢淡去。湿冷的衣服咬在身上，吸着热，挥发出怨灵般的雾。
哗——哗——耳朵发出警报，王尘炬躯体绷起，肌肉将气管也捏住，呼吸更加急促了。王尘炬扭着生锈的颈椎，发着吱吱的噪音；战栗的肌肉敲着鼓。
在几秒内度过了漫长的观察，雾依旧流淌着，酝酿着危机的模样。那声音似一个巨大存在的呼吸，每一声仿佛都让世界发颤。王尘炬想到了利维坦，那个巨大的存在在雾气中俯瞰着他，准备一口吞下着片雾海中的孤舟。雾中的影，如礁石般矗着。
咬痛嘴唇，那巨大的存在隐去了，雾懒懒地流着。王尘炬定了神，张大着耳，那呼吸也清晰起来，哗——哗——这，海浪声？不不。王尘炬自然知道这里的水汽来自西面的大洋，但这崇山峻岭的季雨林中自然不会有海的存在，只是这声音竟然清晰起来。幻听！慌乱中理性给出了合理的答案，这就对了！
躯体连着苔藓上的辙印。在过去的一个...不，几个小时内的极端产生的精神压力，加上迷雾中与敌人的对峙产生了幻听。王尘炬如是思考，慢慢放松紧绷的神经，要暂时放下不久前发生的战斗，震耳的枪声、爆炸与嘶喊...
嘭！王尘炬跳了起来，重重地扑倒在地上，懒懒的苔藓被压扁，溅出无色的血。还是模糊的一片，一阵心悸绞缠着震着的心脏，震颤的视线被雾吸去，还是虚无的一切。哗——声音愈来愈大，在王尘炬的大脑中爆炸。
世界扭曲起来，雾中的影也躁动起来，无声地咆哮着。王尘炬翻过身，踉跄地撞向迷雾，向未知的方向跑去。
苔藓豢养着斑驳的碎石，被靴子踢飞，沉闷地被雾吞下，耳际的风尖利地呼叫着，像游荡的恶鬼。看不见...看不见...没有方向地跑...跑...跑！脑海中争吵着，咒骂着，一切向他吼叫着。
那幻音没有消去，不断撞击着意识，身后的雾气变得狰狞，一个又一个飞过的树都被无情地模糊与消散了。没有前进！没有前进！王尘炬感觉自己从未离开那棵树，自己跑了许久，是地在动！地在动！疯了！
一瞬间，大地向他扑了过来，王尘炬猛然偏斜身体，撞向飞来的模糊的影。哐！疼痛如清除键般，扫平了扭曲、爆炸和混乱。在撞在树上后，一切平静下来。又回来。王尘炬知道这不是原来的树，但他又回到了一片孤舟上。雾，凝固着。
冷静，冷静！被一场袭击搞得精神混乱，你是军人，军人！脑海中的声音响起，王尘炬恍惚着从树边站起，背囊粘着背，让他身体歪斜着。
刺刀，装上刺刀！去搏，去搏！王尘炬摸出军刺，艰难控制着手这种生物，装上了刺刀。他们看不见你，去杀！去杀！
心脏剧烈搏动，所有内脏都被吊起，眼光迷离着，向着雾挥舞着刺刀，脚一步步挎着。
啊——一声嚎叫在脑中响起，头晕大棒似地砸下。步枪从手中跳下，撞入怀中，躯体又退回树旁，世界漩涡地搅动了一圈，如浪花般飞溅着。
王尘炬扶着树坐下，喘着气，雾在面前一远一近地动着，如海浪一样。涣散的目光从雾中飘回，重新整顿。头晕暂时过去，一个若隐若现的光芒飞入视线——一只发光的蝴蝶。
蝴蝶牵拉着视线起舞着，在眼中留下一缕残影。蝴蝶缓缓飞近，王尘炬不断后移，直至树的阻挡。紧紧闭上眼，皮肤肌肉都绷紧着，等待着刀的砍下。
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巨大的存在依旧进行着自己的呼吸。慢慢撕开昏暗，那个蝴蝶停留在刺刀上，仿佛是水晶雕刻的羽毛，散发着青色的光芒。这雾中的点点光，像海上的灯塔，照亮了方向，也照入了昏暗的心间。王尘炬看了看右手，犹犹豫豫地将手伸向那光芒。
蝴蝶振翅，从刀尖闪开。王尘炬瞪大了眼，怕失去那小小的光芒，拖着沉重的躯体向蝴蝶扑去。蝴蝶徐徐煽动着翅膀，却总也追不上，雾越来越浓，一切的一切都淹没了，却没有淹没那幻听。
轰——世界尖啸起来，旋转起来，浓重的雾气变成了漩涡，将灵魂卷挟而去，躯体顶着眩晕和耳鸣乱蹿，也被吞没了。
雾只是无声地存在着，海浪声回响着，愈来愈远，淡淡地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