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莎坐在车内的最左侧,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窗外流荡过去的风景。
玻璃窗趁机借着摇摇欲坠的的晚霞映射出了凝莎的模样,和窗外橘红色、酒红色的夕阳以及粉色的樱花明灭难掩;她的眼神迷离,时空飘忽。
管家从后视镜望去,凝莎幽幽的抬起眼,他便忙不迭的收回目光。
“姐姐……”
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柔柔的、颤颤的声音:“刚刚,谢谢你。”
凝莎微微偏头,透过玻璃窗,看着女孩画光有影,犹如天使般焕发着一种说不出有多么天真、可爱的脸,然后,不知怎的,凝莎开始莫名的战栗,但又在努力的压制战栗。
同时,跳动的胸腔里也充满怪异、鼓胀的情绪。良久后,凝莎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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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凝莎没有想到,自从离开厄舍府后,听到的第一句谢谢,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同时,凝莎显然没有做好如何说没关系的准备。
但爱珐怜和凝莎都没有在意。
因为惶恐、不安的女孩,在强撑着的说完这句话后,就安静地蜷缩在椅子上,沉沉的睡着了。
凝莎转过身,想要说什么,但见她的睡颜,心里又开始剧烈的跳动。
于是,她一面勒令自己平静下去,一面又别过头,又看着窗外,然后,朦胧的玻璃、浅浅的晚霞,熏染出女孩的脸,色泽分明,这一刹那她天真、无害、无助,幽幽的凝视,有一种恍若隔世感。
【姐姐,你能当我的宠物吗?】
蓦地,凝莎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这句挥之不去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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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莎是七大恶魔中贪婪的女儿,如果不出意外,她将在千年后卫冕“贪婪”这一名号。
然而,意料中的结局,往往有着意料外的答案。
十二岁那年,在与兽族、精灵族、人族长达百年的战斗中,魔族全线溃败,七大恶魔宣布投降。
后来,七大恶魔的继承者们,被分别押送到了兽族、精灵族、人族的领地中,严加看管。
而至于那天,完全是场意外。
那天是凝莎值日,但由于帮助学生会打扫废弃仓库,所以比往常要晚一些回到教室检查门窗。
然而,在经过一年级的楼层时,骤然听到一声尖锐而痛苦的哀叫。
紧接着是放肆的、令人不适的笑声。
未等凝莎回过神。
呜呜的哭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骂骂咧咧的推搡,以及一些闷闷的,后背与墙壁相撞是声音。
“砰——”
她推开门。
看见被围困、正缩在墙角的女孩。
凝莎认识她,乌斯庇娅……懒惰的女儿,自己的同族。
于是,凝莎大声呵斥,拉起女孩,把她保护在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
凝莎在填膺的愤怒中,指责他们。
可是,突然间,在一张又一张青涩又扭曲的脸庞中。
凝莎看见了爱珐怜。
她正悠闲地坐在讲台上,纤细的小腿轻轻晃动。
黄昏光线蒙昧飘忽,但却有碎金般的光线流泻在她的发梢上,蓦地,凝莎忽然觉得,她可爱的晃眼。
爱珐怜则上身向后撑,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闯入者。
第二天,被堵在教室里,被泼了一整桶污水的人,变成了凝莎。
她狼狈的坐在地上,故作镇定的宣称会告诉老师,并且天真的要求她们不要在做这种欺负同学的事。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我会告诉老师。”
……
那天,凝莎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未挨过这么多的打。
很久,很久后,爱珐怜好奇的蹲在凝莎面前,手指夹着她的家徽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之后,女孩缓缓凑近凝莎,用稚嫩的语气,在她耳畔认真地夸赞她……夸赞的是:狼狈不堪的你很漂亮。
“所以。”女孩齿间带着些许奶甜味的气息,轻轻抚过凝莎的脖颈:“姐姐,你能当我的宠物吗?”
凝莎抿了唇,不愿在想下去。
微微侧身看了看不安的她,像是在看一团混沌、疼痛又轻盈的噩梦,没有预兆的来,也没有边界和尽头。
——无法逃离。
她想。
之后,凝莎望了爱珐怜很久,她却没有任何回应,她也不需要她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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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
“醒醒。”
……
清冷中带点困惑的声音在爱珐怜耳畔低语,然后虚虚地闯入梦境。
爱珐怜眉头颦紧,她只觉耳边的呢喃似乎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某段遥远的时间段。
这是她曾听过的声音,但转过了许多弯,使它失去了本来的音色和特性,仅剩下了一些只言片语和某些音节的阴影。
“唔……等等……”
空气微微震动,蜷缩在座位上的爱珐怜,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短吟、胶粘的、迷糊的,好似醉人的呓语。
凝莎看着身侧像猫般蜷缩成一团的爱珐怜,勾起嘴角,轻飘、精巧地笑了笑,看起来就像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一样,但又不是鸟,仿佛是一张白纸在笑。
因为,凝莎熟知这种姿势,那是寻求安全感的姿态——小手抱着膝盖,小脸则全部埋藏其中。
见她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凝莎叹了口气,一手托在爱珐怜的腿弯,一手护住她的后背,不是很吃力的就抱了起来。
——很轻。
——像小猫。
察觉到了热源,爱珐怜本能的用脸颊蹭了蹭。
凝莎虽有些厌恶,但还是强撑着作呕感,抱着她车上走了下来。
坐在公馆门口的长椅,等待管家开门的几分钟里,爱珐怜的的手臂下意识环住了凝莎的后颈,身子则侧坐在了她的大腿上,见女孩有些不安分,凝莎单手搂住了爱珐怜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这并不是抱小孩最省力的姿势,而是她们两人经过三年一个月的磨合,爱珐怜最喜欢的姿势。
她曾勒令凝莎这样抱着她读书、写作业、玩游戏,甚至是吃饭。
在课桌、在地毯、在床榻、在餐桌。
她根本不体贴凝莎。
不管她是否疲倦,不管她是疼痛,不管她是否没有气力。
只要爱珐怜性子起了,她都得抱。
只是……换个手,爱珐怜都要窝在凝莎的怀里,责怪她。
几分钟后,凝莎抱着爱珐怜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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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凝莎姐姐……你这是?”
正抱着大号玩偶,倒在沙发上,看着漫画的乌斯庇娅用阴森、沙哑,飘忽又朦胧的声音问道。
“很明显,不是吗?”
凝莎回道。
乌斯庇娅歪了歪头,透着过长的刘海看着凝莎,有些不解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抱着她?
这时,凝莎才发现,哪怕是隔了好几年,哪怕已经不愿回忆,自己的体内依旧完整的地保持着,被爱珐怜驯服的,让她耻辱的痕迹。
——所以,这就是自己能平静地看着她的原因吗?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