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钻进管道,留下两条路线的羽毛。
一条从监狱通往修仙录外,另一条从催婚人马位置通往监牢。规划了视觉引导,脱身的路线看不到进入路线的羽毛。
修仙录内每个房间都藏有一道暗门,交错着通往同一个终点。
底部空洞。
九年前。
光线明亮的房间,柔软的床铺,装满书籍的精致书架,以及多到数不清的刻有浮灯法阵的家具和玩具。
坐在房间最中心的男孩衣着整洁,皮肤光滑,头发柔顺自然,浑身透露着锦衣玉食赋予的恩惠。正挽着袖子,盯着一包药液缓缓流进手臂,眉头微皱。
“少爷,有什么不妥吗?”身边举着药液的管家问道。
“千灯他……怎么样了?”
“哦…不必为他担心。他正经历人生必经之苦。”
“那他的必经之苦,和我一样吗?”
“呵呵…如果千灯也和少爷一样生来就有灵根,自然就也和少爷一样。但显然并非如此。在所有人都有灵根的修仙录里,千灯只不过是个异类罢了,他和少爷虽然是同胞兄弟,命运却并不相同,注定会走上陌生的道路,少爷不必为一个未来的陌生人付出过多担忧。”
千寻从小深受周遭人们拥戴,因而深谙人情世故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规则。对于他人言语,向来回以附和或奉承,可此刻无论如何张嘴,都再也发不出试图迎合的的声音。
“不,我和弟弟没有什么不同。”
药剂流淌,点点寒光顺着血管,穿透骨髓,直达心脏。
那是鸟的血。
通过阿谀能获得许多信息,其中就包括这包药液的来源,以及千灯所注药液来源。
千灯注射的是蜥蜴的血。
注射蜥蜴血会是什么感觉?也许比鸟的血更加冰冷吧。
一定,比变成鸟更加难过吧。
鸟与蜥蜴的一生。
难道注定没有交汇之处吗?
拆针之后,千灯握了握拳,旋即化作一束白光,在四散翻飞的羽翼簇拥中,一只小巧的白鸟挣脱而出,在半空中旋转半晌后,又还原为人。
变身的过程相当耗费体力,千寻扶着床铺吃力地撑起身体,汗如雨下。
“千灯……呼……也能……自主变化了吗?”
管家难以掩饰嘲讽地笑了一声,“那是不可能的。少爷,正因您身怀灵根,才能能轻易地掌握化身的本领。没有灵根的千灯永远不可能掌握自主变化,只能不断放血并大量注射蜥蜴血,最终完全成为一只大蜥蜴。所以说……千灯只是少爷您和老爷道路上一颗不起眼的石头罢了,这种不起眼的牵绊,只要趁早切断,就不会感到不必要的悲伤。”
管家将千寻抱到床上,送来餐点后离开了房间,留下一声寂寥的锁响。
不必要的牵绊?
呵呵……
我的弟弟从来是一副不愿与周遭同流合污的模样,而我,从小就以阿谀伪装自己,融入周遭的黑暗。
也许,我们确实并不相同吧……
也许,我们确实总有一天会形同陌路吧……
那贯穿天空的铁柱,围绕而成的鸟笼,并不将我们关押在一处。
所以……切断吧,这不必要的牵绊……
开!!!什!!!么!!!玩!!!笑!!!!
我和弟弟的牵绊——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
各色佳肴陈列于前,一股致命的反胃汹涌而出,无法消弭的恶心无时不刻试图强 奸大脑,而后千寻一把打翻整面桌子。
九年后的狱警到死都没想通,若囚犯早已被双胞胎哥哥替换,又怎么会和九年只吃泔水的千灯一样瘦得皮包骨头。
自千寻与千灯分开后,千寻再也没能好好吃过任何一顿饭。
千寻趴在门上,确认管家已经走远了后,在墙脚悄悄摘下一块墙砖,一条通道展露出来。
他化身白鸟,遁入其中。
修仙录的内部容量远远超过任何一座城,是不应于此时代存在的都市,其结构错综复杂,在此基础上,每个房间又都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暗道,维护建筑的人同时也是修仙录总部的建造者只有一位。除了他之外,凑巧触及到这个秘密的只有能化身成鸟的千寻。
他被勒令不准离开房间,有几次逃出去后又被别人拼命阻挠。每天都在寻找不被发现的逃脱办法却一直毫无进展,直到几天前的夜晚,突然听到墙脚传来乌鸦嘶鸣,最初怀疑是幻听,摘下墙砖后却真的出现一条通路。
他即刻义无反顾地变成白鸟进入,暗道的存在与修仙录内的建筑排列一样错综,经历漫长的数日探索,最后确定了暗道的结构。
每个房间竟然都存在一个暗道,或藏在是某个墙砖下又或是某个难以察觉的通风口,每个建筑内的所有暗道全都在某一处交叠,而后整个城区所有建筑的暗道又会在无数次拐弯和转折后在某处相接,像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无数分枝与分枝,最终蔓延向一个终点。
——蔓延向修仙录的中心,那个在底部散发着某种不妙绿光的巨大空洞。
空洞是所有房间的交汇之处,这一点使千寻讶异无比,在此之前,他只见过一些部门将尸首丢下空洞,还以为这里是修仙录处理某些脏活的地方,现在看了似乎不只这么简单。而且,底部空洞的墙面上,竟然还有有几条通往修仙录外的道路。
最重要的是,以空洞作为中转,一定能通往千灯的所在。
为了延长化身成鸟的时长以探索暗道,千寻主动向管家要求注射更多鸟血,拼命忍住血液在体内暴动的一切痛苦,再次忍住心中所有的悲愤,换上一副迎合一切的笑容,以使人放松警惕。
一天接着一天,日复一日地探寻。
但是,修仙录太大了。
在一个正存在着20万人的城市里,在无数错综到令人恶心的暗道里,要以排除法找到一个人的藏身之处,要花上多长时间?
也许最终找得到,但所花的时间会摧毁一个人的所有意志。
并不是千寻的意志。
是千灯的。
当千寻终于透过通风口的缝隙看见千灯的一瞬,几乎已经停摆的心仿佛终于引爆了一场蓄谋已久的爆炸。
似乎这么久的悲痛与辛苦终于有了答案,管道最后的小段距离,他几乎不能呼吸,一点接着一点向前靠近。
——我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你了啊!
『千寻也是你能配提的?他和你这种只会顶嘴的废物不一样!千寻用不着你这种废物惦记!他也根本不在乎你!』
前进的白鸟骤然停止,橘红的火光投射到铁窗上,几道阴影包夹着它的眼睛。
千灯镶嵌在墙体之中,浑身浴血,奄奄一息。恶语和折叠几层的皮带狂风骤雨,不止不休。
蜥蜴血的苦味、人血的腥涩味,泔水的酸臭味交叠在一起涌入管道,捆绑住千寻的灵魂。
千寻不敢去看了,只是眼泪不断滑落。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千储的施暴终于结束,离开牢房。千灯从墙体脱落,坠倒在通风口旁,整片空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通风口将白鸟与蜥蜴分割在两个无法交叠的囚笼,两个内心滴血的孩子各自怀有不同的哀伤。
直到那个浴血的孩子稍微苏醒,死去光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星空,发出喃喃自语。
“笨蛋……”
“别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啊。”
巨大的无力化作手掌将千寻死死按住,无言的悲痛如潮水将它吞没,自责化作尖刀将心扎作刺猬。
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让一直闷闷不乐的弟弟笑一笑……
啊啊……真是错估了太多东西啊。
错估了父亲的暴虐,错估了自己的能力……错估了弟弟会受的伤害。
最严重的是,错估了这个家的易碎程度。
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带着你去钓鱼的话……如果没有向你许下承诺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千灯……你一定在恨着我吧……恨着你愚蠢的、无能的哥哥……
现在的自己,出现在千灯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见招致自己步入如此境地的家伙,没有人会因此而高兴起来吧。
他一定……不希望见到我吧。
但是……就算被你痛恨也好,被你咒骂也好。
你要离开这儿。
离开这个地狱,去一个没有任何人会伤害你的地方。
一个没有伤害了你的……我……的地方。
白鸟扯下身上的羽毛,铺设了一条道路,通往底部空洞,又从底部空洞通往修仙录外。
做完这些之后,千寻啄了三下管道口,在千灯摘下铁窗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九年,千灯也再也没有见过千寻。
他几周或几个月不定期转换一次牢房,每次换牢房后的几天里,总会有谁,在狱警离开后,在某个墙砖或铁窗背后轻轻敲三下。
九年后。
穆沁假扮潮汐嫁入修仙录的这天。
千寻从注射蜥蜴血后的阵痛中恢复意识,摘下昨日被敲过三下的墙砖。
除了羽毛,管道里还有一张字条,写着四个醒目的红色大字:
——别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