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给千灯做过一定止血,但伤口中有终生无法愈合的伤口,更何况……他身上还有无数个贯穿前后的血洞,甭说能否愈合,这些血洞连止血都做不到,我裁掉了钢针两头,却不敢擅自将针拔出。
一路上千灯几度晕厥,又咬牙逼迫着自己保持灵台清明,每到一个分叉口,就艰难地挤出一声方向。
他极度虚弱,仿佛每次强撑清醒的下一瞬便要找判官报告。只是感觉身体一点点被拖动着前行,意识愈渐模糊,在这种自知每说一个字都是在透支体力的状况下,千灯却突然如释然一般,徐徐张口,向穆沁问了一个问题。
“穆兄……假设…监牢中有两个囚犯,其中一个紧紧盯着监牢的铁门,另一个则透过铁窗凝望星空……如果你是两个囚徒之一的话,会是哪一个?”
“望向星空的那个。”
穆沁连微许的思忖也不曾有,连类似“大概”或者“吧”之类的语气词也没。像是在前提抛出的时就有了唯一答案。
千寻憔悴地干笑一声,低声道:“果然……和那家伙是一样的人啊。”随后眼神黯淡下去。“我……是那个看向铁门的囚徒……”
我陡然察觉几分寒意,突然说出这种话的千寻,简直像是要临死道别一样。
我回过头,还未来得及调整成凝重和询问的表情,他就像是不打算给我机会问清楚一般,突然敲敲一块墙砖。
“……到了。”
我们一路爬升,已经到了修仙录内的高处。我拆下墙砖,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那口巨大的天井,而在那天井中间,悬挂着一个绿莹莹的机械造物。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外形很像一颗心脏,但很是巨大,顶端由一根铁链悬吊,连接着仙录的天棚,就宛若一个钟摆。
它的表面由许多铁皮块块拼接,齿轮在周围徐徐运作,心室的血管伴随齿轮运作,有节奏地喷吐蒸气,使之看上去像个活物。
“那,就是我们要进去的地方。”千寻指着那颗心脏说道。
“进去?莫非那心脏也是个房间不成?”
“嗯,我数次暗中盯梢,每隔一段日子,就有人带着我和千灯的血液样本和研究资料在那里进出。我有种感觉,解救千灯唯一的办法一定在那个心脏里。”
我不置可否。“那就必须一探究竟不可了。”
我们身处一处天花板斜角,正面对着那颗心脏房间,但是那个心脏上,并没有门。而且这层的天井边缘,围了一整圈穿着魔改黑西装的修仙录员工,很难不被注意地接近。
我合上墙砖,不仅是要隐蔽地商量一下策略,另有一件事,我必须提前说清楚。
我神情严肃,蓝色的眼睛在漆黑的管道中发出淡淡的荧光,凝视着千寻的眼睛。“千寻,你虽然无数次暗中盯梢,却还是无法复现你那些人进入那个没有门的心脏的办法。因此,当我出现在皇城,在千灯面前展露了空间折叠的本领后,你就一下子盯上了我,打算利用我的本事带你进去。”
千寻被盯得浑身发怵,一股寒气在穆沁的话语道出后不由得攀上心房,让人此刻不敢说半句假话。“你、你已经…知道了。”
我语气不曾有缓,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推测那本重要的杂志其实并不在心脏里,而是在……你的身上。因为你并不能完全信任我,假设我不打算带你来这里,你就会以销毁杂志为威胁逼迫我合作,我说的没错吧。”
已经收束了数根管道的空间还算相对宽敞,让两个人不必挤在一起,但仍说不上大,两个人面对着面,间隙最宽处不过一尺,此刻已经被寒霜般冷凝的空气填满。
合作的基础就是互相信任,而其中一个人毫无疑问打破了这个基础,在这般关键的关头,一旦信任出现了任何裂隙的话……
“我提前调查了你,之后打算利用你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的?”
“自打我和千灯接触开始,就注意到有一只白鸟频繁地出现在我妹妹附近,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但是,直到你说自己能变成鸟时才彻底确定。啊啊~有任何可疑的东西接近我可爱的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办法放着不管啊。”
那不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吗!!
千寻面露苦笑,但更多的是震惊。
任何接近妹妹的东西——甚至连路边的野鸟都列入怀疑名单?这人还真是恐怖……不,简直称得上是恶心了啊……
“对不起……我的确骗了你。”千灯无比沉重地挤出这几个字,更多的确实无可奈何和近乎绝望的颓丧。既然自己这边率先破坏了“信任……那么,“合作”自然也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他从怀中掏出杂志,将其递给我,牙齿颤抖。
“我对穆兄认识尚短……不得已做出此举,责任在我,但是……这是我一个人的愚蠢举动,还希望穆兄不要怪罪到千灯身上……”
“但是…但是……”
千寻的语气愈加急促,已经带上哭腔,放下了全部身段,低下头一遍遍磕着交叉的双手,加上他本就虚弱,几近背过气去。
“我知道……破坏了信任关系的我说出这话实在太过无耻。但是!但是……求您帮帮我那一心向往着星空的弟弟。”
“抬起头来,千寻。”
“你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哥哥。”
“什——”千寻的眼睛霎时睁大起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我单手按着他的肩膀,空气中那股冰凉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
“心怀骄傲吧,这可是来自宇宙第一好哥哥的亲口认证。”
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眸,此刻散发出的不是冰冷的寒意,而是盈满了温暖与柔和。
“仰望星空的人也好,紧盯着铁门的人也好。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穆沁的话语,宛若一股炙热的岩浆,经流千寻内心的时候,仿佛点燃起什么曾经消逝了的东西。
“这两个人……都是不曾放弃希望的家伙啊……”
“正是因为这个十年如一日盯着牢门,坚决不肯移开视线的顽固家伙在默默地努力着,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一点一滴搜集着监牢之外的信息,一步一个脚印去开拓道路,向往星空的那个人才能在某一刻去往真正的星空吧。”
“当然,无论遭受何种折磨,都磨灭不了对星空的向往当然很伟大。不过……那个紧盯着牢门外狱警和典狱长的一举一动,随时为了越狱蓄势待发的囚徒,就有人有资格说‘那家伙才不算是一个男子汉’了吗?”
““是没有的啊。””
我们一齐说道。
千寻的脸埋在管道的阴影中,除了那个撅得非常难看的嘴角外,我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只感受到他的肩膀和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千寻低声笑道。
“……你这家伙,果真好恶心啊……呵呵……呵呵呵哈哈。”
说着,无言地搂住了我,我右手成拳,锤了锤他的后背。
啊啊~这才是男子汉之间的交流啊。我耸耸肩,伸出食指蹭了蹭鼻子,非常臭屁地哼了一声。
虽然气氛非常有味道,但是千寻口中“恶心”二字不知何故突然诞生出了很高的存在感。
嗯?好像真的有什么味道?
“靠,你他娘的身上还有泔水,别靠近我!滚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