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的成绩出来了。
水生和夏鸥同时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这是件开心的事,姑父的笑变的更深沉了。
……
漫长的暑期。
水生和夏鸥待在村里到处抓鱼,摘野菜。
姑父似乎更忙了,
每次见到时,
姑父总有睡不完的觉。
直到那天从矿上回来,姑父高兴地买了烧鸡,将他俩一起叫到了桌前。
掏出两个信封。
一份是他这几年在矿上省吃俭用下的工钱,
另一份则是夏望舒这些年寄来的钱。
“娃,马上要开学了,抽个空把手术做了,姑父不缺钱,够供你俩的!”
夏鸥坐在长凳上勾着头一言不发,
水生跑到里屋把那面盖起来的镜子拿了出来。
“以后头发留的长长的,肯定会有很多人追!”
夏鸥噗嗤笑出了鼻涕。
姑父吧嗒吧嗒抽起了烟,
半天才说了句,
姑父没个女娃以后你就给姑父当闺女吧!
……
夏鸥不想做女孩。
可还是做了矫正手术。
躺在病床上时,她时常会想到当初夏望舒那么着急把自己丢掉,大概是怕有现在这一天吧?
夏望舒以前是个穷酸书生,最在乎名声。
现在夏望舒是个生意人,有了名声,却更在乎钱。
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的原因,
术后的夏鸥恢复的很快。
她还是喜欢留着短发。
大概这样相处起来让她觉得更自在。
水生闲时总喜欢编些花草鱼虫,
夏鸥的屋子摆满了水生做的那些小东西。
可她最喜欢的还是水生送她的手链。
那是水生的妈妈留下的。
夏鸥当做护身符一般贴身带着,
一次也没摘下过。
…………
…………
开学的那天,
水生忙前忙后带着夏鸥办了入学手续。
在宿舍门口分别时,
夏鸥拉着水生的胳膊不肯撒手。
从小到大,
这是第一次和水生分开。
因为水生偷偷改了志愿,
去了另一所有奖学金的学校。
高中的学习节奏变的更快。
投入到学习中后,分别时的不安和恐惧,逐渐被慢慢熟悉起来的环境淡化。
夏鸥有了新的朋友,
也有了暗恋她的人。
水生每周都会来看她,
学习上的不解,
水生都会一题一题的给她剖析。
别人偶尔会问起水生,
夏鸥总说那是她哥,
可所有人都说他们长的一点都不像。
这些没令夏鸥觉得恼火,
反而心底滋生出了一丝窃喜。
……
夏鸥不知哪天开始留起了长发。
头发越来越长,
收到的表白信也越来越多。
那些表白信被她压在了一边,
一个字都没看过。
只有水生托人给她带的口信,
她会看上一遍又一遍。
……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后,
夏鸥成了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学生。
当她高兴地想要跟水生分享时,
才知道水生的成绩一落千丈。
原来水生迷上了逃课上网。
她质问水生时,
水生总是支支吾吾。
后来她溜出学校,
托人打听到水生爱去的那家网吧后,
才发现水生是在打工。
那天她守在门口没敢进去,
看着水生熟练地帮人端茶倒水。
她以为水生是偷偷早恋才不得已出来打工赚钱。
为此还与水生生了闷气,
躲了一个月才肯见他。
直到春节假期回家时,
看到姑父拄着拐杖堪堪才能下地走路的模样,
她才知道任性的人从来都是她自己。
…………
…………
姑父在矿上摔断了腿。
这个消息水生瞒了她一个学期。
那个寒假,
夏鸥主动包揽了家务以及照料姑父的差事。
同时,逼迫水生每天自学复习。
那是段艰辛的日子,
可夏鸥觉得踏实。
……
矿上陆陆续续有新的工人下去,
负责人一再跟姑父联系,
催促复工。
在姑父的坚持下,
二人终究没能劝住。
……
返校后。
夏鸥决心勤工俭学。
在学校附近闹市区里的一家饭店里应聘了服务员。
面试她的经理似乎对她尤为关照。
夏鸥觉得虽然辛苦,
但想到赚了钱可以让姑父和水生轻松些,
便很开心。
第一个月的工资她就比别人多拿了200奖金,
揣着兜里辛苦了一个月赚来的工资,
夏鸥别提有多开心。
那天她买了水生爱吃的烧鸡还有姑父爱喝的白酒。
剩余的钱在临走时悄悄塞给了水生。
水生知道后隔天便找去了学校,
却刚好遇上被赶出饭店数落的夏鸥。
水生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
还有她身旁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
那是夏鸥第一次见到水生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愤怒。
当她无助窘迫的时候,
水生将她一把护到了身后。
面对夏望舒的冷漠以及那个女人的数落时,
水生将兜里的钱尽数扔到了那两个人面前,
拉着夏鸥头也不回地便走。
夏望舒终于像了回男人,
一巴掌抽在了喋喋不休的女人脸上。
女人捂着脸委屈地破口大骂。
临街的客人掺杂着许多附近的学生。
那天他们看到了夏鸥的窘迫,
也从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嘴里知道了所有事。
夏望舒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饭店,
瞥见这一幕的夏鸥,
心头宛如被浇上一盆凉水。
…………
…………
水生那天一直陪着夏鸥没回学校。
两人步行着,走过一条条漫长的街。
互相诉说着幼时的趣事。
直到误了回校的时间也丝毫没有察觉。
水生沿街找了家叫桔子的旅店。
兜里的钱勉强够开一间单间。
拗不过水生的夏鸥,只好一人住进了房间。
水生则守在门口,像个忠诚的卫兵。
那晚夏鸥睡的很踏实。
……
夏望舒自那次事情之后,
隔三岔五便会跑去学校问询夏鸥的事。
每次看到来访登记里夏望舒的名字时,夏鸥总会选择性忽视。
她没给夏望舒回过电话,也特意交代了宿管阿姨以后这个人再来的时候,就告诉她不在。
夏望舒坚持了几次后,后面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饭店的那次事后,给夏鸥在学校带来了许多负面的影响。
平日里高冷的女神形象瞬间崩塌,反倒成了人人口中的变性人。
以往那些乐此不疲的追求者也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对于曾经给夏鸥写信表白过这件事,同样成了闭口不提的黑料。
面对同宿舍的室友有意无意间的刻意回避。
夏鸥表现的并不关心。
她仍旧是那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在意的态度,
除了埋头学习外,
唯一能令她上心的也就是每次见到水生时了。
……
高一升高二时,夏鸥不顾老师的劝阻,毅然决然选择了文科。
对此,许多老师觉得惋惜的同时,也开始渐渐疏远了夏鸥。
夏鸥在学校里唯一的一个朋友是个个子不高,看起来有些腼腆却又唯唯诺诺的男生。
这个男生和她一样遭受着大多人的排挤。
因为他是个易性癖患者。
和夏鸥不同的是,吴悦为此时刻经历着生理和心理上的煎熬。
他时常在人前保持着虚假的一面,可依然无法融入群体。
看着他手腕上一次次自杀留下的疤痕,夏鸥经常会想,如果不是遇到了姑父和水生,那她的结局或许不会比吴悦好到哪里。
有了自身的经历,
便懂了他人的苦。
夏鸥不在乎更多的看法,
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温暖一个内心脆弱敏感又不被善待的人。
……
和夏鸥的选择不同,
水生遵从内心的想法,
选了理科。
当他们探讨未来的理想时,
水生总会款款而谈说他以后想当个警察,
好让这个世界少一点黑暗多一点光明。
当问及到夏鸥的理想时,
她只说自己成不了水生那样伟大的人,
她只想做个新闻记者或编辑,
把自己走过的看到过的,
写一写,
让更多人知道。
两人在面对人生的分叉路时,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好在他们步伐一致,
同时在为自己以后的理想努力学习着。
…………
…………
夏望舒的生意做的愈发红火。
在夏鸥高三那年,便已将当初的小店做成了连锁。
那年夏望舒登上了报纸,却是因为一场车祸。
那场车祸中,夏望舒和他年仅六岁的儿子死里逃生。
据说车祸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女人在争吵中夺了他的方向盘,所以才酿成了惨剧。
或许是没了那个女人的约束,又或者是夏望舒到了需要儿女陪伴的年纪。
总之他去找夏鸥的次数愈加频繁了。
总归是在市里摸爬滚打了多年,夏望舒托了关系找到了年级主任和夏鸥的老师来说和。
可夏鸥的态度很坚决。
……
2009年。
高三即将毕业那年。
夏鸥报考了省会的传媒类学校。
水生放弃了外省更加优越的学校,选择了和夏鸥同一个城市的建筑类学校。
那年两人信心满满,约定好了同年要一起去南城。
彼时常年操劳的姑父却倒下了。
面对治疗需要的大笔费用,夏鸥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水生主动提出了辍学照顾父亲。
夏鸥不肯答应,
两人争执不下。
姑父的病是常年在矿下作业导致的尘肺病。
矿上给出的说法是工人自己没有做好防护措施,只愿出于人道主义象征性赔偿一部分治疗费用。
可面对天价的治疗费用,矿上的赔偿仍旧是杯水车薪。
夏鸥打算去找夏望舒帮忙,水生严词厉喝制止了她。
赔偿款很快用光,姑父也不得不从医院转回了家里继续治疗。
高昂的费用没能缓解姑父的病痛,
他们只能看着姑父一天天消瘦下去。
彼时,夏望舒主动找了过来。
在他提出愿意承担接下来的治疗费用,只要夏鸥愿意跟他回家时,水生一反常态地红着眼睛将夏望舒驱赶了出去。
夏鸥不明白水生的异常,直到夏望舒再次私下单独约了她时,她才明白水生的愤怒是因为夏望舒的冷血和足够无耻。
夏望舒给她开出了条件。
他愿意负责姑父往后的所有治疗,并且会资助水生到大学毕业期间的所有费用。
前提是夏鸥要自愿为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捐出一个肾。
因为那次车祸,夏望舒虽然死里逃生捡了条命,可他的儿子却伤到了一侧的肾脏。
医生说要及早准备匹配的肾脏移植。
面对夏望舒提出的要求,夏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无法想象这些句句交易的话,会从自己的亲生父亲口中说出来。
……
那天回到家,水生并未察觉夏鸥的异样。
姑父的身体每况愈下。
看着水生心力交瘁的模样,
夏鸥痛恨起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瞒不过水生,
便将白天与夏望舒见面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水生那天的情绪很烦躁,
当夏鸥同他再次提起夏望舒时,
他怒吼着,字字诛心地告诉夏鸥。
“如果没有你,父亲在矿上原本再干一年就辞工的打算就不会放弃,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做手术,父亲更不会半夜挨家挨户求人借钱,就是因为借了那么多钱,父亲才没日没夜的钻在矿下……”
那晚,水生仿佛把六年里能说的委屈全都说了一遍。
夏鸥捂着胸口不愿听水生的话,
她知道水生是故意的。
可心脏没来由的一阵阵揪紧的痛,令她几度无法呼吸。
直到最后那句不男不女的东西从水生的嘴里,那么冷冰冰的说出来时,夏鸥觉得有那么一刻自己没了心跳,甚至连呼吸都无法感知。
以前黑夜里自己总是跑掉的时候,水生都会打着手电在后面一路跟着。
可那天水生没再跟来。
当初被丢下的位置,夏望舒早已等待多时。
夏鸥从他身旁经过时,夏望舒想要上前,却被她愤怒地吼在原地。
她问夏望舒,
“为什么当初把我丢在这里,
我每天哭着喊着求你来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老婆骂我羞辱我的时候,
你明明可以站出来替我维护哪怕最后一丝自尊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现在你儿子需要换肾了你就找来了,
我凭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跟你做交易?”
夏望舒哑口无言。
夏鸥直勾勾望着那盏微弱的烛火,坐进了夏望舒的车。
……
隔天回到家时,
水生红着眼泡一直守在门口。
那是水生第一次主动将夏鸥抱的紧紧的。
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夏鸥的眼泪宛如决堤般流进了水生的怀里。
水生开心的告诉夏鸥,矿上的事前段时间有人举报到了市里。
她不在的时候,市里派人专门来采访和慰问过了。
随同来的专家说姑父的病还不算严重,并且许诺会一直为姑父治疗到底。
知晓后的夏鸥也拿出一张检测报告单,
那是夏望舒连夜带她做的配型,
结果是配型不成功。
水生再三确认后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夏鸥故意笑话道,
“原来水生也会哭鼻子!”
……
高考的成绩出来了。
夏鸥拿到成绩单的那刻喜极而泣。
被夏望舒丢弃的那天起,她便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没来及庆祝的夏鸥,等来了水生打算复读一年的决定。
水生为她高兴,却拿出了一份不合格的成绩单。
他落榜了。
一同去南城的约定成了泡影。
临别时,夏鸥晃了晃手腕上的链子。
告诉水生自己会在南城等他来。
水生点了点头,
说自己一定会准时赴约。
可这一等,
便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