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洛玄翎声音沉下去的那一瞬间，裘纤雪本能得感觉自己血都吓凉了。
之前的遗府之行，尤其是在目睹了堂堂天璇二层的长孙敬被如此轻易地捏碎脑袋之后，眼前这个人在裘纤雪心目中的形象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当时因为各种原因，裘纤雪没有察觉到异常，一直等到她回到宗家，利用万灵血晶治好了父亲之后，所有事务都得以暂告一段落的她才真正冷静地回想和分析了那件事。
也才真正意识到了洛玄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裘纤雪明白：长孙敬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但他的实力是绝对不假的，即便面对同级修士也很少落败，就算是人渣，也是个非常强悍的人渣。
要如此轻易地杀掉长孙敬，即便是巅峰状态下的裘元清，恐怕也做不到。
也就是说，洛玄翎，这个甘愿在万华仙宗这种小地方当个“大弟子”的人，其修为很可能是......
“我也没办法啊。”对于洛玄翎的质问，裘纤雪表示自己也很委屈。“毕竟死的人可是那个长孙敬，我怎么可能瞒得住我爹啊？！”
带上万灵血晶回到叩天阁之后，裘纤雪履行了与洛玄翎的约定，通过各种各样细心地编造，淡化或是抹去了洛玄翎在事件中的作用，就连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她也都运用各种手段确保了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但很可惜，她的这些小手段虽然能瞒得过宗内大部分人，却瞒不过她的父亲。
要说她凭借自己和手下们拼了命的努力带回了万灵血晶，裘元清大概还是相信的，也感动于女儿的一片孝心；但要说是裘纤雪亲手将长孙敬给正法了，那么裘元清绝对不信，天玑境和天璇境之间的境界之差不是随随便便一点计谋能够弥补的，更何况长孙敬自己就是个有八百个心眼的人，裘纤雪要在本就被提防的情况下算计长孙敬的难度难以言喻。
因此，在裘元清的再三追问之下，得到了父亲“绝不会说出去”的保证之后，裘纤雪也只好把所有的事实都说了出来。
一个默默无闻的修士，将几乎相当于叩天阁二把手的长孙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向碾死一只虫子那样轻易取了他性命——得知这一事实的裘元清是何种反应不难想象。
而当他想起来这位修士就是当年救下他女儿的人之后，自然而然的，这位当世最强者之一就提出了要和洛玄翎见一见的要求，并且态度之坚决不同于以往，无论裘纤雪再怎么撒娇恳求都没用。
“他说，自己刚从鬼门关回来，身体还很虚弱，直接来见你未免有些失礼，但最晚下个月就会亲自过来一趟。”裘纤雪扶额，这一次的确是她的责任：她欠洛玄翎的人情可以说够大了，结果洛玄翎就拜托她这一件事，她也没做好。
“罢了。”洛玄翎叹气，“除了你父亲，还有谁知道？”
“没了，绝对没了！”裘纤雪非常肯定地说道，“要是还有，我亲自去灭口！”
“你做得到吗？”洛玄翎看向裘纤雪，像是在讽刺。
“杀人不眨眼”这五个字和这位大小姐着实没有太大的联系。
“我当然......”话没说完，裘纤雪就萎了，因为自己的失误去让无辜的人买单这种事，她还真不一定做得到。
“消息没传出去就好。”洛玄翎选择接受这并不完美的结果，虽然需要让他费尽心思去隐藏自己的那些事应该都已经被时间冲淡，那些人也应该都已不在世间，但他还是担心，一旦自己的消息走漏，那么一些本该就此化作传说的旧事又要被挖出来，自己在万华仙宗的这种宁静祥和的日子，就会永远结束。
也正是因此，洛玄翎早早地拜托了裘纤雪一件事：一旦自己发生意外，希望她能用叩天阁的力量护住万华仙宗的这些孩子们，尤其是保护住戚筠。
洛玄翎向来不喜欢低头求人，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孑然一身，与全天下为敌也不在乎的状态了。
万华仙宗这些信任着他的孩子们，由不得他随意地撒手不管，甚至因为自己将他们推入险地。
“放心吧，你怎么说也是叩天阁的大恩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叩天阁一定站在你这边。”似乎是看穿了洛玄翎在担心什么，裘纤雪信誓旦旦地说道。
叩天阁虽强，但也还没到敢把全天下的修士和宗门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但是，应恩人的请求去保护住一群无害的孩子，还是能够做到的。
“多谢。”洛玄翎诚心诚意地致谢，他相信裘纤雪的承诺，即便将来，那些他逃避了那么久的腥风血雨再次回到他身边，他也不必担心万华仙宗会受到牵连。
“我去给孩子们上课了，你自便吧。”洛玄翎起身。这段时间以来，裘纤雪已经成了万华仙宗的熟客，就连那些只是单纯来此求学的孩子们都记住了她，将她和戚筠同样当作姐姐来对待。
而裘纤雪，似乎也乐在其中。
“我好像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待在这里了。”裘纤雪曾经这么和洛玄翎说过，当时她正用自己的术法创造出一幕幕生动活泼的美丽画面，让围观的孩子们啧啧称奇兴奋不已。
“嗯，那我去看看小筠儿。”裘纤雪也起身，如今她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自从拿到了那本没有名字的功法之后，戚筠修炼得更加刻苦，洛玄翎依旧是放养的状态，除了戚筠偶尔会拿着不懂的难点来询问时会提供解答外，几乎不会给出更多指导，就连该辅以什么样的其他功法都是让戚筠自行探索。
这种本来会眼中耽误修行的方式下，戚筠的修为却依旧突飞猛进，不过才又过了一个多月，就已经瑶光七层。
这样的增长速度，即便放到叩天阁里也属于罕见的。
而且，也许是由于戚筠将自己在外貌上的改变解释为修为增进的影响，万华仙宗的弟子们在修炼上的热情增长了很多，这让只打算专注于常规学识教学的洛玄翎有些哭笑不得。
万灵血池是世间难寻的珍品，就算是洛玄翎也不敢奢求能多找到几个，因此对于这些资质上注定难以修行的孩子，作为教导者的洛玄翎实在不愿意他们在这条路上浪费自己的人生。
戚筠是个例外——这么想并不是洛玄翎为自己的偏心开脱，而是在他好奇于戚筠的转变以及修为的突飞猛进而仔细查阅各种文书典籍之后，得到了一个他不是很想去面对的结果。
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那么唯独这个师妹，自己一定要保住。
无事发生的平静中，又是一个月的时光无声流逝。
一个月的时间里，洛玄翎依旧尽职尽责地担任老师的职责，戚筠的修为也让人惊讶但又不出意料地进步到了瑶光八层，至于裘纤雪，则是整整一月都没有在万华仙宗现身，直到一个月后，她与另一群人一同出现在了万华仙宗的山脚下。
“此处，就是万华仙宗？”站在那条上山的窄窄山路前，一行人中领头的中年人仰视着这座并不高的山。
平平无奇——这是他对这座山最直观的评价，如果让他来选择的话，甚至都不会在这样一座山上建立一个仙宗。
毫无疑问，这位面容刚毅，周身萦绕着一股浩然正气的中年人，就是裘纤雪的父亲，叩天阁现任宗主裘元清。
那个人，竟然就是隐居在这种地方——一想到自己这次专程前来拜访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山上的一个毫无名气的宗门的弟子，裘元清就不得不感叹这世界还真是大。
“嗯，他现在应该还在给师弟师妹们上课，我们直接上去吧。”裘纤雪站在裘元清身旁，有些无精打采，或者说有些想要逃避现实。
这样的状态，倒不是因为她费了不少劲才让父亲的几位随从同意徒步上山而不是直接从天而降，而是因为在出发之前，她从无意间偷听到的父亲与宗门中几位亲信的谈话里，推断出了父亲此行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来道个谢那么简单。
对于父亲所计划的事情，她更多的是觉得很纠结。
“这怎么行。”一看裘纤雪打算直接上山，裘元清立刻阻止了女儿的“无礼举动”。
“我们是客，客人不事先通报获得主人家的同意就登门入室，成何体统？”裘元清一本正经地教导着女儿，“更何况这一次我们是来道谢的，就更不能失了礼数！”
“爹，他不会在意这些的。”自家父亲这老古板性格一直都很让裘纤雪头疼。
“就算人家不在意，我们也要严格约束自己，礼数就是礼数，哪能随随便便就弃之不顾。我们虽然是修行之人，但在言行举止上也应当严格要求自身，不能因为修为高深，能受天地大道眷顾就......”裘元清似乎是忘了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兴致一来，就开始对女儿淳淳教导起来。
“咳咳，宗主。”一旁的一名亲信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劝说道：“方才小姐说，洛公子正在给宗内的弟们们授课，既如此，我们在此高声通报怕是不好，要不还是像小姐说的那样，先上山等候吧。”
这次随行的几位都是裘元清的亲信，即便是在长孙敬掌权的这两年里也没有任何倒戈迹象。他们虽然不知道是洛玄翎轻松斩杀长孙敬一事，但都清楚当年从追兵手下救出裘纤雪的，以及这次协助裘纤雪找到万灵血晶救了裘元清一命的都是这个年轻人，因此虽然在他们眼中洛玄翎有些“身份低微”，但也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
“也罢，那就......”就在裘元清在亲信们的劝说下准备妥协时，山门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一头红发远远看去也极为显眼。
“小筠儿！”裘纤雪得了赦似的高声打招呼。
“纤雪姐姐！”戚筠看见了打招呼的裘纤雪，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你一个月没来了，我好想你啊。”
“对不起啦，我之前不是说我爹要来嘛，他老糊涂，我去给他带路去了。”
......
这孩子——就在戚筠和裘纤雪两人相谈甚欢时，裘元清却注意到了异常。
戚筠的修为，如果他感觉不错的话应该只是瑶光境，但方才对方移动时的身法速度，以及周身灵力的运用，却让他觉得有些异样；而当戚筠真真切切站到他面前之后，这种异样感更为明显。
“小筠儿，这是我爹。爹，这就是我说的，洛玄翎的师妹，戚筠。”寒暄过后，裘纤雪给双方做了介绍。
“伯父好！”虽然心底里觉得这样问好很不合适，但戚筠拗不过裘纤雪，只能称呼裘元清为“伯父”。
“哈哈哈，免礼免礼，我这丫头自幼就没什么朋友，难得你能和她好好相处，伯父才要好好谢谢你啊。”裘元清表现得像个平易近人的普通中年人。
“伯父，还有各位长辈，师兄他还在给师弟师妹们授课，不能亲自来迎接，还望见谅。请各位先随我山上，师兄随后就来。”戚筠彬彬有礼地请裘元清等人先山上等候。
嗯，不卑不亢，很好——裘元清对戚筠的表现很是满意，而对于能教导出戚筠的洛玄翎，他心中的评价也更高了些。
一行人慢慢的走着，来到了万华仙宗那朴实无华的会客厅里，品尝着周遭村民送来的茶等了一会儿之后，洛玄翎总算是来了。
“晚辈拜见裘宗主。”洛玄翎向裘元清行礼，“因宗内事务需要处理，因此来得迟了，还请裘宗主见谅。”
“欸，不用叫裘宗主，叫伯父就行了。你对纤雪这丫头有恩，对叩天阁有恩，又何必那么生分呢。”裘元清摆摆手，示意洛玄翎也坐下。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洛玄翎走到符合自己晚辈身份的座位上落座之后，不给裘元清任何寒暄客套的机会，开门见山地问道：“伯父此来，所为何事？”
多少有点缺乏人情味。
好在裘元清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被这点事情噎住，他犹豫片刻后，挥挥手，让随行的亲信都离开了。
会客厅里，只剩下四个人。
“道友大恩，受裘某一拜！”突然，裘元清面容严肃，直接向洛玄翎行了一记大礼。
“爹？！”裘元清这一出，把裘纤雪也给吓着了。
“裘宗主请起！”洛玄翎赶忙上前将裘元清扶起来。“裘宗主既说了不必如此生分，又何故如此？”
“道友诛杀长孙敬为我叩天阁除害一事，我已知晓。”裘元清说道，“道友当年救下小女，此为第一恩；帮助小女找到万灵血晶救我性命，此为第二恩；诛杀长孙敬为我叩天阁除去内患，此为第三恩。我裘某人是知荣辱有廉耻的，如此大恩，我必须要报！”
“裘宗主言重了，在下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怎担当得起如此大礼。”洛玄翎有些犯难了，他虽然可能会需要叩天阁的帮助，但他真的不想和这些大势力扯上太多关系。
“我知道，以道友的心性，只怕也对寻常之物不感兴趣，因此，为报道友大恩，我愿意为道友送上一段机缘。”裘元清像是没听到洛玄翎的话似的，继续说道。
考虑到裘元清也大致知道洛玄翎的实力，因此这道机缘恐怕不是真的要送给洛玄翎，而是——
裘纤雪看向戚筠，觉得自家老爹属实有点心黑。
通过这段时间裘纤雪所说的各种事情，裘元清精准推断出了洛玄翎最在乎的无外乎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因此要向让这个当初就拒绝了叩天阁诸多好意的年轻人愿意和叩天阁交好，就只能从万华仙宗的孩子们下手。
洛玄翎知道裘元清在想什么，他没料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来了——虽然不是恶意，但还是有人拿着他的师弟师妹们当作挡箭牌。
所以他才不喜欢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
“裘宗主，我万华仙宗都是些没有资质的孩子，在下虽然会教授他们些许修炼之法，但不打算让他们在这条路上白费了一生。”洛玄翎拒绝道。
“对戚筠小友，也是如此？”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裘元清很精准地抓住了洛玄翎的又一个弱点。
洛玄翎虽然拥有藏经阁这个恐怖的存在，但对于各种天材地宝珍奇资源，他也只能自己去找。
这方面，叩天阁比他强太多。
“而且，对于其他的孩子，道友难道就不想为他们某一条更好的出路？”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就算一个人很有才，没钱没门路的情况下也很难出头。
万华仙宗的孩子们，基本就都是没钱没门路的那种。
洛玄翎心里，已经开始浮起一丝反感，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可以传授给孩子们知识，但真要想让他们顺顺利利、真真切切地凭借本事实现自己的幸福，还是需要叩天阁的资源。
好歹，裘元清应该不是什么会让自己动杀心的人——洛玄翎这么安慰着自己。
“裘宗主，需要在下做什么？”无奈，洛玄翎妥协了。
“道友严重了，我本就是报恩，又怎么会多提要求？”裘元清说道，“不过，两月后，中神州各宗门会举办宗门大比，道友何不让戚筠小友去见见世面？”
宗门大比，是用来决出年轻一代中佼佼者的盛会，光是能够去看看，都会对修行之路带来不小的帮助。
洛玄翎不放心戚筠单独前往，但又不可能放下万华仙宗这边不管。
因此，裘元清的这个机会给得恰到好处。
“小筠儿，你可愿意？”洛玄翎看向戚筠，万事他都尊重戚筠自己的选择。
“愿意！”戚筠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于那些弯弯绕绕，她不清楚；她所专注的，就是努力修炼，早日追上洛玄翎。
“那就拜托裘宗主了。”涉及到戚筠的未来，洛玄翎就没那么多犹豫了。
“放心吧。”这一次，裘纤雪发话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小筠儿，把她好好地送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