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外界的瞬间，东方婧很不适应。
货真价实的阳光也好、拂面而过的微风也好、弥漫空气中的淡淡花香也好，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陌生，仿佛是人生中第一次遇见。
“就是这里？”东方婧环顾四周，这个地方的灵气也好景色也好，怎么看都平平无奇，说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山峰也不为怪，实在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洛玄翎会选择的地方。
虽然，此刻身边的人，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洛玄翎了。
“你的小徒弟们呢？”山顶的空地不大，除了这座凉亭和几棵桃树外，也没什么能藏人的空间。
“应该还在给其他孩子上课吧。”东方婧能接受自己的邀请来到外界，这让洛玄翎感到很高兴。“我带你去看看？”
“走吧，正好让我看看，什么样的天才，能让你收做徒弟。”东方婧紧了紧外衫，来到外界的她自然不会只穿着那间长袍，临行前她随手融了几个法宝，给自己炼制了一身衣物。
但即便全身上下都是法宝，外界的风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寒冷。
“我只是大师兄。”洛玄翎摇头，纠正了东方婧的用词。
“嗯？”东方婧不解地看向洛玄翎，至少在她的认知里，五大神州内是没人有资格做眼前这人的师父的。
“拜师学艺，也不一定非要学修行之事。”洛玄翎含糊不清地答道，“以后有时间再慢慢和你说，我们先去看看吧，这个时候，山上的花圃应该已经姹紫嫣红了。”
两人无言地并肩而行，沿着窄窄的山路，穿过层层叠叠的苍翠竹林和繁茂的树木，路过了那间小小的教室和孩子们吃饭的食堂，最后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练武场，隔得远远的，两人就已经听见了孩子们奋力练习的呼喝声。
方雨薇并不擅长武艺，因此这种时候她在履行监督的职责的同时，也会和其他人一起练习。
也许是天赋不在此处，她进步很慢，对于其他学识一点就通的她，在武学上却始终慢人半拍。
好在，没有哪个孩子会因此取笑她。
“那就是你的小徒弟吧。”众多孩子之中，东方婧精准地找到了方雨薇，后者此刻汗如雨下，正坐在一旁大口地喘着气。“如我所料，是个美人胚子。”
“东方，都说了我只是......”
“停，不用解释。”东方婧看了一眼洛玄翎，眼眸中总算是有了些神采——那是一种恶作剧得逞的色彩。
不知怎的，洛玄翎越是中了她这种调侃，她就越是感到莫名的安心。
“不过，没想到都是些孩子。”东方婧看着练武场上趁着休息时间开始打闹的孩子们，其中年纪最大的可能也就十三四岁，至于修为，连淬体境都属于罕见。
“你这里是私塾吗？”东方婧问道，毕竟就一个仙家宗门而言，这个地方不论是灵山还是弟子都太过寒碜了。
“我倒是也会教他们修行上的事情。”
“但并不注重于此，对吗？”东方婧猜出了洛玄翎的后半句话，“倒像是你的风格。”
这种不按常理行事，把一个仙家宗门办成私塾的作风，到也确实像是她印象里那个洛玄翎会做的事情。
两人谈话间，孩子们结束了今日的练习，三五成群地从练武场离开，也不出意料的撞见了正在谈话的两人。
对于东方婧，孩子们都展现出了十足的好奇，就像是当初方雨薇刚被救回来时一样，但与那时不同，面对东方婧，孩子们似乎都有些不敢靠近。
毕竟东方婧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外界，也太久没有与人接触了，再加上这次出来前她也并没有费任何心思去打理自己的容貌，因此对孩子们来说，这个有着一头几乎落地的灰白长发的大姐姐，比起漂亮，恐怕更接近于吓人。
“大师兄！”方雨薇在看到东方婧之后只是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随后就摆出笑脸迎了上来，虽然没见过东方婧，但她也知道：既然是与大师兄融洽地站在一起的，那么就是万华仙宗的朋友和客人。
待客之道，她这个商人家庭出身的人还是懂的。
“这位姐姐是？”
“这位就是为你锻造法宝的炼器师，东方婧，我的......朋友。”在介绍到东方婧的第二个身份时，洛玄翎有些明显的纠结了一下。
他自然是诚心把东方婧当朋友的，可之前在炼器堂中东方婧的种种表现，让他有些拿捏不准对方到底是单纯地发泄情绪，还是出自真心。
但是这个纠结，却被生性敏感的方雨薇捕捉到，并且进行了一些别样的理解。感到恍然大悟的她正了正神色，朝东方婧行礼道谢：“晚辈多谢东方大师！”
“不客气，这个人难得找上我了，我只是和他做了个交易而已。”东方婧说着，把之前从洛玄翎那里拿回来的折扇递给了方雨薇。“拿着吧。”
“谢谢大师！”方雨薇双手接过折扇的瞬间，一道神识烙印瞬间连接了她和这柄折扇，有关这件法宝的一切瞬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好像她一出生就已经拥有了这柄折扇。
“谢谢师娘！”知晓了手中折扇究竟有多强大，至少对于她这个淬体境而言有多强大的方雨薇激动之中，把自己心中的想法无意间泄露了些许。
这一声称呼，让洛玄翎和东方婧两人都愣住了。
“晚，晚辈一事激动说错了话，还请大师见谅，大师兄见谅。”两人的反应让方雨薇严重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她羞得满脸通红，赶紧低头道歉。
“雨薇啊......”
“哈哈哈哈！”东方婧被方雨薇逗笑了，不等洛玄翎解释，她走上前去，把方雨薇扶起来的同时问道：“你觉得，我和他像道侣吗？”
“呃......”这下方雨薇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的视线在东方婧和洛玄翎之间来回移动，显然很是纠结。
她没有见过裘纤雪，自然也就对这位有事没事就会往万华仙宗跑的叩天阁少主没有什么印象，仅仅只是从其他孩子口中听到过些许；而东方婧则不同，从刚才两人站在练武场外围开始，方雨薇就已经在观察二人了。
方雨薇自信不会在这事上判断失误，但此刻洛玄翎的脸色让她有些不太好说。
她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才会让大师兄满意。
大师兄也真是，不就是有道侣了嘛，遮遮掩掩的——方雨薇默默的在心中吐槽着洛玄翎的不干脆。
“别瞎猜了小丫头，我不是他的人。”方雨薇脸上又是纠结又是委屈的神色让东方婧觉得很有意思，她轻轻拍了拍方雨薇的脑袋，决定不再为难这个小姑娘。
“去监督大伙吃饭吧。”洛玄翎走上前，打算转移话题。“我和东方大师在散散步，商量些事情。”
“知道了。”方雨薇点头领命，同时还是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
这两人之间绝对有点什么！
可是，不等她告辞离开，一阵雷声，就中断了三人的交谈。
如果说晴天雷鸣本虽然罕见但并非不可能的话，那么远方天空那急速袭来的大片黑云，就怎么看都不正常了。
遮蔽了一半天空的黑云像是有生命般滚滚而来，红色的雷电在其间翻涌穿梭，像海中的游龙，更像山间的毒蛇。
“雨薇，带大伙躲起来！”来得这么快——洛玄翎与东方婧心照不宣地对视，都明白这片快速袭来的黑云意味着什么。
“明白！大师兄小心，东方大师小心！”方雨薇动作很迅速，她不是那种喜欢搞什么“要走一起走”的性格，这种时候，认清自己的弱小及时离开，才是她能对洛玄翎真正做出的帮助。
“怎么会......”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东方婧是在难以接受对方竟然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等等，对方怎么会这么快就锁定到这偏僻的地方来？而且还正好就是她和洛玄翎一起走出炼器堂的时候？
“检查我的神识海。”东方婧看向洛玄翎，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嗯。”洛玄翎点头，显然也知道东方婧是想让他做什么。
果不其然，洛玄翎一通搜索，最后在东方婧的神识海的某个角落找到了一个极不显眼的小小印记。
不费吹灰之力的摘除了印记之后，洛玄翎将此事告知了东方婧。
“果然......”在过去的这些岁月里，东方婧也偶尔会离开炼器堂一小段时间，也许就是在这短短的几次暴露里，她被某个修为远高于她的敌人种下了这个印记。
对方显然相信，只要盯紧她，就一定能找到消失的洛玄翎；同时对方也很确定，东方婧作为一个纯粹的炼器师，不可能察觉到自己被动了手脚。
而现在，对方的判断被证明是正确的。
“抱歉，又是我拖了后腿”东方婧心情跌落到了谷底，洛玄翎鼓起了勇气重新来找她，她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对方躲避了那么多年的麻烦带回了他身边。
“别说傻话。”洛玄翎牵起东方婧的手，安慰道：“你能原谅我，我就很高兴了。”
这种温柔的神色，让东方婧难以相信竟然出现在洛玄翎脸上的同时，也让她心中一暖。
“而且我也已经决定了，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洛玄翎看向已经覆盖了整个万华仙宗的黑云，眼神坚定。
“洛玄翎！你让我好找啊！”黑云之中，一个高傲的声音传来，洪亮的声响甚至震动了两人脚下的灵山。
“我们一直都知道，只要盯住这女的，就一定能找到你。你果然现身了！”那声音里满是傲气，似乎对自己的英明判断无比自豪。
“你们想怎么？”洛玄翎仰头问道。
“很简单，把东西交出来！”声音的主人仍旧没有露面，只有那穿梭于黑云中的雷电越发活跃起来。“我知道你很能打，但你身边的人呢？这些年，我们可以指盯着呢！”
“凡是和你相关的人，我们都盯着！”
这一句话里的威胁气味，无比明显。
“就算你现在护得住你身边这女的，那么其他人呢？要不要试试是你先杀光我们，还是我们先把他们都送去地府？”
“混蛋......”洛玄翎咬牙切齿，周身杀气骤然上升，浓烈的杀气压迫下，就连他脚边的花草都开始急速枯萎。
这就是他害怕的事情。
“玄翎，我......”东方婧被愧疚淹没了，她明白，如果不是她，洛玄翎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自己为什么就不狠下心来，永远关在那间炼器堂里，永远不再和他见面呢？
明明知道自己只会拖他的后腿，又为什么还要接受他的邀请，为什么还要再一次握住那双手？
“我说了，不必道歉。”洛玄翎将东方婧拉至身边，搂住她的腰。“你不会有事，其他人也不会。”
“决定好了吗？交出东西，还是让那些人都为了你去死......”
声音戛然而止，就连那片笼罩整个万华仙宗的黑云，也都顷刻间消失不见。
“雨薇，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照顾好师弟师妹们，你戚筠师姐应该也快回来了，不必担心。”
与孩子们一同躲在洛玄翎专门打造的藏身处的方雨薇，突然收到了来自洛玄翎的神识传音。
“弟子明白！”方雨薇立刻答道，转而又意识到自己还用不了神识传音这样的技术，在四周看过来的好奇目光中红着脸蹲了下去。
——
“报！宗旭大人的神识消失了！”
西神州，宗家的仪式大堂里，一名弟子有些慌张地跑进来，向大堂里坐着的十二人汇报了这一消息。
“下去，盯好他的命牌。”坐在首位上的老者开口道。
“遵命！”弟子好不耽误，立刻转身离去。
“他终于现身了。”一名老者看向屋外那灰蒙蒙的天空，有些感慨。“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这一次我们做足了准备，布好了局，一定能成功！”另一名老者愤愤地说道，“不仅要把东西拿到手，那个该死的小子，我要他碎尸万端，我要拿他来炼丹！”
“三叔，不要动气嘛，伤身子。”一名中年人面带笑容地安慰道，随后又看向主座上的老人，恭恭敬敬地问道：“族长，你看看咱们要不要通知其他几家？”
“通知他们干什么？来分一杯羹吗？”另一名中年人没好气地问道，“二哥，你是真照顾嫂子家啊！”
“五弟这是什么话。”被称为二哥的中年人依然笑着，“那姓洛的有多厉害，在做的叔叔们都是知道的，如果有人能替咱们送死，咱们又何必折损自家人呢？”
“老二说得对。”又一名老者点头，他的一只袖管空荡荡的。“姓洛的那厮不是善茬，我们不要轻易就露面。”
这位老者说完后，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位当年的宗家第一高手的那只随风摇晃的空袖子，足以让他们从之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
“不急。”主座上的老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浑厚而沧桑，仿佛来自某个很古老的岁月。“东西就在他身上，他这次也跑不了，我们慢慢来。”
“老二啊。”沉思片刻后，老人看向之前的那名中年人。“你去给孙家放放风，具体怎么办，你清楚。”
“遵命。”中年人低头领命，脸上浮现出狡诈的笑容。
“终于啊。”主座上的老人看向屋外的天空，随着他的视线，天空中的乌云开始翻滚涌动起来，本来已经开始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滴全都静止在半空，最后随着乌云彻底散去。
“这是老夫最后的机会了。”
——
藏经阁内的一切，都让东方婧很好奇，但此时此刻，她没什么心情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藏经阁里专门腾出的这片空地上，一个外貌很是年轻的修士跪在地上，手脚被虚空中伸出的漆黑锁链死死捆住。
站在他身前的洛玄翎，散发着一种连东方婧也觉得陌生的可怕气息。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某种自古而来，仿佛与天地同生的纯粹而深不见底的杀意。
“你是宗家的人。”洛玄翎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打算撕开对方的神识之海，把所有信息拿到手。
至于对方会死还是会疯，他不在乎。
“建议你别。”宗旭嗤笑道，“我来之前，老祖已经对我下了禁制，一旦你尝试探查我的神识海，我顷刻间魂飞魄散，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们就那么想要那个东西吗？”洛玄翎面色不改，平淡的好像是在和人聊天。
“你觉得呢？”宗旭一脸轻松，仿佛被锁死了修为困在这里的不是他一般。
“顺便告诉你，就算你这次老老实实地把东西交出来，我们也不会放过你。”宗旭笑着，那笑容很明显藏着刀。“你以为当年那么多事，你藏起来就结束了？你想不想知道，那些和你有瓜葛的人，现在都是什么样？”
“这个女人。”宗旭看向东方婧，“若不是那间炼器堂，她早就呃啊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宗旭说不出话，他的大腿被竖着切成了两半，但切面却并没有流血，而是裹着一层黑雾。
“有本事杀了我啊。”宗旭疼得满头大汗，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看看我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阁老！”洛玄翎不打算再浪费时间，随着他的传唤，阁老出现在他身边。
“大人请下令。”
“撬开他的嘴，别弄死就行。”
“遵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严刑拷打？你觉得爷爷我会怕这个吗？啊?”宗旭很是不屑，但洛玄翎似乎不以为然，只是留下了一个看向虫子一样的可悲眼神后，转身离开。
“我们走吧。”来到东方婧身边时，洛玄翎那种可怕的杀气消失了，现在站在东方婧身前的这个洛玄翎，和上一刻判若两人。
“玄翎，你打算怎么办？”东方婧忧心忡忡地问道。
“别担心。”洛玄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没人会死。”
“除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