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顺应自己的感知往里走，这谷底的状况就越是让洛玄翎觉得新奇，但并不有趣。
最开始的那段路途，还会有不少诞生于此的怪物上前来骚扰，或是尾随在后蠢蠢欲动，但随着时间流逝，洛玄翎能够感知到的存在越来越少，除了就在前方终点处等待着他的那庞大而不可掩盖的气息外，很快，洛玄翎就发现自己周遭什么也不剩下了。
之前那遍地的尸骨，即便是炼狱般的景象，好歹也用那数不清的死亡证明了曾有生命存在；那些丑陋可憎的怪物虽然凶残而毫无神智，但至少也是生命所创造的又一作品。
但现在，洛玄翎踩着脚下干裂的土地，视线环顾周遭同样干裂而灰白的岩壁，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甚至连死亡的气息，都微不可察。
真要说的话，越往里走，空气中名为“虚无”的东西就越来越浓，就连眼前的景色，都在逐渐浓郁的“虚无”中变得有些不真切，好像一切都不过是来者单方面的幻想。
洛玄翎拿出事先装在包裹里的丹药，不出所料地发现那一瓶丹药的灵力和药力都早已消失殆尽，甚至连装着丹药的小小药瓶，都丧失了自己的色彩和光泽，稍稍一用力，就随丹药一同划作了尘埃，融入了脚下干裂枯萎的土地里。
原来如此。
对于自己即将面对的存在究竟是什么，看到此情此景的洛玄翎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推测。他解下包裹随手扔在一旁，毕竟里面的东西早就已经变得和那瓶丹药没有两样，手中的巨大骨棒也被抛弃，随后就化作了尘埃的一份子。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在这里存在；能够被这片空间所容忍的，只有“一无所有”。
走着走着，就连视野，也被黑暗所彻底剥夺；这并非那种常见的，还能感觉到周围有些什么的黑暗，而是纯粹的，以其本身的存在填满了每一寸空间的黑暗。
即便是洛玄翎，也无法再在这黑暗中感受到任何东西，脚下所走的路也没了任何感觉，似乎自己现在真的是踩在一片虚空之上前进着。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也可能一点也没往前走，但总之，在这个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有些模糊的地方迈动双腿相当一段时间后，洛玄翎周遭的景色骤然一变，从极致的黑变成了极致的白。
无边无际的白；吞噬一切的白；一无所有的白。
说是白，似乎都是在给这个地方增添些它本就没有的东西。
实际意义上的：一片空白。
洛玄翎确定自己依旧“存在”，但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他也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没想到你在这里。”洛玄翎说道，当然，只是他自己觉得：自己应该说话了，或者说进行了自身意思的表达。
终焉、湮灭、归宿、终点、尽头......这个地方，或者说“它”的称呼可以有很多，洛玄翎无意给“它”扣上其中的某一个。
洛玄翎很清楚：什么都没有，才是“它”。
“我来找你借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洛玄翎并不期待对方会有回应，他继续说着：“不会还你，所以我可以和你交换。”
“虽然，你应该不会有‘想要’的东西。”洛玄翎说完，静静地等待着。他不太敢去想象如果对方拒绝的话，他应该怎样做。
这个层次的冲突，不仅仅超出了寻常生灵的理解，甚至也超出了他们这些存在的想象。
“嗯？”洛玄翎微微一惊，没想到对方会提这样一个条件。当然，周遭并没有声音响起。
毕竟，声音，在这里也是不存在的。
“成交。”洛玄翎答应了对方的条件，随后笑道：“没想到你会提这样一个条件。”
“是有了什么想法吗？还是说你接受了‘想法’或者说‘兴趣’的存在？”
“我？还以为你们不喜欢我。”
“嗯，对，拜托了，谢谢你。”
“可以，没问题。”
“没关系，对我没有影响。”
“嗯，就是这样。”
“好，我答应你。”洛玄翎点头，或者说做出了和点头同意义的表示。“到时候直接来找我，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紧接着，一阵直接剧烈的冲击与疼痛直接产生在了洛玄翎的神魂之中，他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一切的感知。
——
意识重新恢复时，大量的信息都在一瞬间涌了进来。
微微潮湿的空气、远处的鸟啼、小动物穿梭的响动、来自阳光的柔和温度......如此种种，都在同一瞬间袭来，让洛玄翎在短短的一瞬之间就有了极为充实的“活着”的感觉。
洛玄翎睁开眼睛，花了一点时间来适应和接受眼前这色彩鲜明、生机勃勃的世界。
身体刚刚长好，或者说刚刚重新创造好，但并没有不适应或是僵硬的地方，他自如地操纵着躯体，就好像已经像这样操纵了许多年。
洛玄翎低头，就像意料中的那样看见了脚下那块被埋入土中半截、暴露在外的部分也被植物爬满的古老石板。
地点没出问题，就是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洛玄翎好好探知了一下自身，随后就在神识海的深处发现了自己换来的那个“东西”。
就这么过去似乎不太好——洛玄翎看了看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去炼器堂，他可做不到。
洛玄翎感知到了不远处正在活动的几只低阶的山木狼，心中默念一声“抱歉”，然后一个闪身冲到了它们中间。
至少，拿点兽皮来当衣服。
——
东方婧坐在那张矮桌旁，心急如焚。
炼器堂内时间流动较之外界要缓慢，但此刻这种缓慢反而成了她的煎熬。
她想去到外界，至少那样一样她需要等待的时间肯定要短暂得多；但理智告诉她，她只有像约定的那样等在这里，才是真的对洛玄翎有所帮助。
求你了，这一次不要再丢下我！
仿佛是回应她心中的祈祷一般，炼器堂的禁制大阵一阵微微的颤动，敏锐察觉这一异象的东方婧满心期待地立刻看向一旁，随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己等待的那个身影。
一瞬间，巨大的喜悦冲进了她的内心，在眼眶被泪水彻底模糊之前，她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那个身影。
“还以为你又消失了。”
“怎么会呢。”东方婧泪眼婆娑的模样，让洛玄翎心中的愧疚更深了一层。
这一次，一定要解决这件事！
“我都答应你了，一定会回来。”洛玄翎轻抚着东方婧的背，安慰着啜泣的她。
但同时，他也感到一种危机感在心底滋生——
自己究竟该怎样面对这个女孩？
东方婧那强烈的感情，洛玄翎无法确定那究竟是孤独太久后才产生的对于失而复得的友谊的剧烈反应，还是别的，洛玄翎不敢去面对的东西。
“你打算让我炼制什么？”片刻后，东方婧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随后，她才注意到洛玄翎身上披着的兽皮。
“你这......”不等洛玄翎解释，东方婧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长袍披在洛玄翎身上，这对于她而言大得有些过了的长袍，对洛玄翎而言却恰好合适。
“把这个，炼成一个心脏。”洛玄翎轻触东方婧额头，向对方展示了自己神识海深处的，交换而来的那不可名状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仅仅是从神识上感知到了那个东西，东方婧就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神识产生了危险的晃动。
“别慌。”洛玄翎轻声安抚，帮助东方婧稳住自身的神识和精神。“这个东西只能通过神识海来直接炼制，放心，我会帮你。”
东方婧虽然是千年不遇的炼器奇才，但天权境的修为还是不能允许她直接通过浩瀚的神识海来直接锻造仙器的。
通过这样的方式打造而出的仙器，都是万古不遇的绝世珍宝；相关的炼器之法，早已成了藏经阁里的几篇只言片语。
但洛玄翎坚信：以东方婧的天赋，绝对能够做到。
“嗯。”东方婧放松下来，坚定了心神，她并非对那个东西毫无畏惧，但是她相信：洛玄翎绝对会保护好她。
“来吧。”
随后，两人的神识海彼此交融在一起。
“呃......”东方婧一声轻哼，洛玄翎那过于强大的神识海显然还是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别怕。”洛玄翎控制住自己那澎湃的神识海，轻柔地引导着东方婧，让她慢慢融入进来。
交融完成之后，两人默契地开始了炼制的过程。顺应着洛玄翎的引导，两人的神识海宛如最顶尖工匠手中的雕刻刀，不断地对那个东西进行撞击、冲刷、勾勒，强大的精神力量就像是鼎炉中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焰，将那倔强拒绝着一切的东西强行融解，再次铸造。
“唔！”前所未有的精神冲击让东方婧身体一软，她浑身发烫，炽热的气息在剧烈的喘息中不断从她小小的口中呼出。
“没事的，别害怕。”洛玄翎抱住东方婧，一边继续配合着她锻造，一边安抚着她的精神。
这样的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在东方婧几乎失去意识，神识海即便有洛玄翎保护也有些支撑不住时，一切终于结束了。
“哈，哈......”东方婧身体发软，脸颊一片潮红，大汗淋漓地喘着气，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幸苦了。”洛玄翎看着东方婧的模样，有些心疼。
这样的锻造，对于天权境的修为而言太强人所难了；若非东方婧那绝世的天资，否则就算有洛玄翎保驾护航。结果也是凶多吉少。
此刻，在两人手中，一个仿佛晶石所铸的心脏有节奏地闪着暗淡的红光。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心脏正在有条不紊地跳动。
“就是这个？”东方婧也顾不上别的什么，她就让自己依偎在洛玄翎怀中，看着那颗心脏。
“嗯，就是这个。”洛玄翎看着那个心脏，从那跳动的光茫中，他感受到的是毁天灭地般的可怕力量。
它可真实在——一想到自己的交易对象，洛玄翎不由得苦笑。
“就用这个，就可以结束一切了吗？”东方婧看着那颗心脏，脑海里浮想联翩：难道当年那场波及了五大神州，堪称战争的追杀里，对方想要的，是洛玄翎的心脏？
为什么？
高阶修士的身体本身就可以是天材地宝的一种，这一点身为炼器师的东方婧是知道的，可为什么那么多大势力，那么多隐世强者都会对洛玄翎的心脏如此执着？
东方婧看向洛玄翎，发现自己可能真的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不过无所谓，以后有的是时间去了解——东方婧感到一阵心安，这一次她觉得，洛玄翎应该不会再离开了。
“接下来怎么做？”
“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就好。”洛玄翎抱着东方婧来到矮桌旁，轻轻地将她放到那唯一一张垫子上躺下。
“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
“你会回来，对吧？”东方婧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轻轻拽住洛玄翎的衣袖问道。
“嗯，我保证。”洛玄翎点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阁老会知道那个家伙存在于那片裂谷的底部，但至少，从那里拿到的，与东方婧一同锻造出的这个心脏，让他有把握结束这场闹剧。
不过，今后估计还有麻烦。
一想到自己和那家伙做的交易，洛玄翎就莫名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