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撵过水泥铺就的路面，飞快旋转的轴承发出丝滑的摩擦声。
两人共乘着一辆自行车，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中穿行。
自行车是他上一次离家出走时，特意留在附近的，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过，他现在并不是在逃亡，而是在享受旅途。
现在是晚上9点半，换做平时，正是小野寺下班洗澡的时间，然而现在，他们却骑着自行车，踏上未知的旅途。
前路茫茫，但有伊人相伴，四海皆可为家！
这就是自由的滋味。
晚风，星空，偶尔颠簸的小路，破风而行的自行车，身后兴高采烈的少女。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他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彩色青春吗？
黑川砾脚下的踏板越来越重，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踩着，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冲啊~！”
少女兴奋的呼喊声撕裂了寂静的夜。
女孩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只手揪着车座，一只手捂着在风中乱飘的裙裾，她望着两侧急速掠过的行道树，一脸欢快。
小野寺很久没有如此放纵了，自从刚才开始，她就像是解放了什么一样，一下子活泼起来。
“你呀，这还不够快吗？”
黑川砾气喘吁吁地踩着自行车的踏板，身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的体力算是比较出众的。
但饶是他体力再出众，驮着女孩疯狂骑行半小时，他也有点撑不住了。
“诶~”察觉到车速渐渐放缓，女孩似乎有点不满，她嘟着嘴，望向黑川砾的背影。
少年的背影相较于成年人来说略显单薄，却意外地很有活力，一举一动之间，散发着名为青春气息的味道。
晶莹的汗珠在月色中闪着光，缓缓从少年的后颈滑落，伴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被甩在水泥路上，不知所踪。
女孩看呆了。
淡淡的汗味从身前传来，小野寺爱榴却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有些安心。
她揪着黑川砾的衣角，“砾酱，你累了吗？”
“不累！”
黑川砾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体力不支，不管多大，男人都是要强的生物，他也不例外。
今天，他就是踩断自行车的脚踏板，也不会说累的！
“就你嘴硬。”
这么累也不肯让我从车座上下来，真是砾酱的风格呢。
不过，我愚蠢的少爷啊，你不肯停下休息，我自有办法让你停下。
小野寺爱榴弯起嘴角，坏心眼地用指尖戳了戳少年的胳肢窝。
一股酥麻的电流从胳肢窝窜上少年的脊梁，在他的大脑深处爬行。
他不由得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凉气，本就有些酸痛的双腿瞬间没了力气。
“诶，别闹……”
黑川砾呲着牙，扭动身子，想要躲开少女的恶魔之手。
然而正在骑行的他活动空间一共就那么大，又如何能逃出小野寺爱榴的手掌心呢？
“停下自行车我就饶了你。”
女孩没有理会黑川砾的要求，反而双手并用，在黑川砾的侧腹，胸肋上来回乱窜。
“快……住手，爱榴，哈……哈哈…”
黑川砾痒并快乐着。
据说世界上有一种酷刑，就是挠痒痒地狱，这大概便是此番情形了吧。
他努力维持着自行车的平衡，但身后的少女有意捣乱，他也只能妥协，再次放缓车速。
少年一边不自然地发出笑声，一边求饶。
“…爱榴大小姐…哈…爱榴大姐头…住…手，哈哈…我已经在刹车了…”
柔嫩的指尖渐渐停止动作，但还是没有抽离，像是在威胁他一样，捏着他腰上的软肉。
“这还差不多。”
小野寺爱榴眯起眼睛，将头抵在黑川砾的后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腰，低低地笑骂几声：
“叫你撒谎，叫你逞能。”
被看穿心思的黑川砾回过头，却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刹车声，自行车慢慢在街道的路灯旁停下。
“爱榴……可以了吧……”
他用一条腿支撑着自行车的重量，忽然间，女孩抬起头来。
女孩那双天蓝色瞳孔里流转着未知的光晕，刹那间夺去了少年的心神。
小野寺爱榴将双腿放下，接触到地面，和黑川砾一起，分担着两人的重量。
然后，她双臂紧了紧，一张脸就这样埋在少年的后背。
“诶？我背上全是汗……”
怎么又搞突然袭击？
黑川砾浑身一僵，有些疑惑。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竹马的疑虑，小野寺爱榴忽然出声：
“没关系的，就让我这样待一会儿。”
她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来具体情绪，但可以肯定的是，少女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黑川砾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自家青梅松开手臂。
你要抱多久，便抱多久吧。
身后的衣衫似乎沾染了些许湿热，那大概是小野寺爱榴的眼泪。
少年手足无措地待在原地，他也想不到对方为什么情绪忽然爆发。
自家女仆一向都是这样，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一股脑憋在心头。
或许是长期寄人篱下的原因，她除了自己以外，连一个可以撒娇的对象都没有。
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按照她的性格，那些不顺利的事情，都会化作消沉的负能量。
在她心底越积越多，越积越深。
变成无底深渊。
在阴暗的情绪将她吞噬掉之前，戴上名为礼仪的面具保护自己，循规蹈矩地工作，学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黑川砾不敢想了。
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他一样。
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未来，枯燥的日常，身边人的痛斥怒骂与不理解。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这么在意身后这个女孩了。
不光是因为那件事造成的愧疚，他只是想要拯救她。
说他自大也好，说他傲慢也好，黑川砾就是想要这样做。
上辈子的他，一直渴望某个英雄将他灰暗的生活染上缤纷的色彩，然而，直到他濒死，他也没能等到。
于是在看到陷入困境中的女孩时，黑川砾不可能无动于衷。
当年没有英雄来救我，那我还不能成为英雄吗？
这个念头一直模模糊糊地影响着他，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我是这样想的。
他将手放到自己腰间，轻轻握住小野寺爱榴的手臂。
女孩浑身颤了颤，想要抽离。
然而黑川砾没有放她离开。
她便不再挣扎了。
“砾酱，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你若是想让我问，我便问，不想说，我也可以借给你肩膀用一用。”
他拍了拍少女的手腕，看向街景。
街上的路灯由于老化，电压不稳，频频闪烁。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几粒微尘被风吹乱，宛如黑川砾的思绪。
“砾酱一直都是这样呢，刚刚逞强的时候，幼稚得像个小孩，现在却成熟得像个大叔一样。”
真是太狡猾了。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嘴唇却翘起一抹弧度。
“诶嘿嘿。”
少女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只是太高兴，我的青梅竹马是砾酱，真的，太好了。”
“我沮丧的时候，给我扮鬼脸，逗我笑。”
“我难过的时候，被我当做垃圾桶，听我的各种抱怨和委屈。”
“我无聊的时候，拿来有趣的漫画和游戏，陪我一起玩。”
“我生日的时候，偷偷给我准备礼物，然后不小心露出马脚，被我发现。”
……大段大段的独白中，女孩诉说着一件件平常却温馨的小事，眼睛里的柔光像是深潭，幽深而平静。
忽然，她的眼神动摇起来，语气也变得急促。
“我一直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待在砾酱身边。”
“尤其是从国中开始，砾酱你被各种女孩子追着送情书，巧克力，最近甚至还被安排与大小姐们相亲……”
“我忽然感觉，砾酱你距离我好远，好远，我有一种被抛下的恐惧。”
“我好怕。”
“所以，砾酱今天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真的，真的，好感动。”
“你说，我们不光是主仆。”
“你说，我们是朋友。”
“你还说，很高兴我用‘砾酱’称呼你。”
“原来，砾酱一直都把我当做挚友；原来，我一直都是在自己钻牛角尖。”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是不会改变的。”
女孩冗长的诉说声里，黑川砾一如既往地耐着性子，一字不落地倾听着。
你是这样想的啊。
黑川砾从车座上翻身下来，转了个身，正对着少女，抚摸着女孩柔顺乌黑的长发。
“所以，刚刚你只是太高兴了？”
“嗯。”
这臭丫头，今天真的是着了魔了，伤心也哭，高兴也哭，一天要哭几次才尽兴。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还不是特殊的水，是泪水。
黑川砾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所以你这高兴得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话刚问出口，粉嫩的拳头就锤在他的肩膀上。
只见少女气鼓鼓地嘟起嘴，闷闷地回答：“我乐意！”
臭少爷，坏少爷，才不会告诉你，我刚刚看你看呆了的事情！
就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头仿佛挨了一记重锤，此前与黑川砾一起的种种经历，纷纷涌上心头，情难自已。
黑川砾耸耸肩，面对自家青梅奶凶奶凶的拳头，他只得出一个结论。
好吧，无论什么性格，什么年纪的女人，似乎都不太讲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