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5日
意识从黑暗中逐渐唤醒，休息已久的大脑重新恢复运作。而这颗大脑在得到视觉信息之前就已经听见了外面沙沙的雨声。
抬起沉重的眼皮，观察四周，觉察到我正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
「已经醒了吗？醒了的话，就起来帮我继续工作。首先……对了，先帮忙去泡一杯咖啡过来，这也有助于复健。」
「复健」应该是指助人回到社会的那个「复健」吧。听到这个词不用说，我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传来了一个有些劳累的声音，看来这段时间是她用魔术帮我保持了肉体的存活状态。
于是我慵懒地伸了个腰，活动了下脖子，睡眼惺忪地眨眨眼，向她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问了一个不置可否的问题。
「早上好，琳子，我睡了多久？」
我知道这是一个无聊而且无用的问题，从一开始我已经没渴望得到答案。但是是否想要得到答案和是否问这个问题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必然的联系，因此我还是问了。
听到这个问题，对方好像是犯了什么难处，一边她好像不是很想回答，一边却又很认真地翻看了日历。
「真是个大问题。不要急，让我看看日历，啊，真是花了不少时间。一下子就把带薪假期全都用完了呢。不过话说回来，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哈哈。」然后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细细地擦拭，「已经是12月份了，秋天都过去了。」
「是吗？」我暗自叹息了一声，「喂，琳子，是只有我一个人睡着了吗？」
琳子小姐露出了像是有些遗憾而惋惜的表情，但是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在可怜谁，也并不是对谁付出怜悯，她只是经常对某件事物发出感慨罢了。
「当然不会是。你和那些孩子不一样都在梦中吗？而且，想要制作出这个梦境的人，自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结果就是这样吗。」我走到窗边，俯在窗户上，看向外面的秋日雨景。「你的手臂是跟我想的那样失去的吗？」
「啊，不过跟你不一样，我失去的是左手，不过既然我做出来的义肢能让你看出来是假的，说明我的能力跟她不一样，还不足以做出灵魂啊。」
「虽然把我从那种地方带回来确实是不容易，但没想到你竟然会被吃掉一只手，看来还是需要多加注意啊。」
「说的是啊。」
树叶纷纷落下。
「原来如此。真的……已经是秋暮了。」
「是啊，已经是秋暮了啊……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啊。」
「赶得上什么呢？」
我当然知道那是在指什么，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想承认罢了。
「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在梦中，有一只蝴蝶正匆匆飞行着。但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前面的蜻蜓。最后蝴蝶用尽了力气，落在水面上死去了。」
琳子好像并不高兴，因此说话的语调也有些懒洋洋的。
「如果蝴蝶只是自由自在地漂浮的话，或许就不会迎来这样的结局。但是知晓了何为飞行的蝴蝶无法再忍耐仅仅是漂浮着的自己的渺小。所以最后选择了飞行。」
「结果不是没有追上吗。还有，琳子，这段话已经说过两次了，在那里你还说了一次，所以已经不用再说这么详细了。」
她说得没错，我远比她要明白这一切。这一切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那可说不定哦。」她将擦拭好的眼镜重新戴上，转身望向外面的雨景。
结果不都是一样。无论是追上了也好，没追上也好，蝴蝶最终还是坠落到水面上死去了。
就算之前的经历再怎样令人感到悲泣，令人感到震撼，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虚无。
但是……
明明只觉得这一切是一场荒唐可笑的闹剧。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一片令人不敢恭维的荒诞。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心会像现在这样一直隐隐作痛呢？
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正在舔舐着我的心脏，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想要将某种已然逝去的庞大缺口重新填补上一样。
啊，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这样的蝴蝶，最后到底坠落到了哪里呢？
我轻蔑地嘲笑着，嘲笑着她……也嘲笑着，连这种简单事理也搞不明白的我自己。
但是该怎么说呢，或许这种结局很烂很糟糕，就像是一部很俗气的三流小说，或者根本没人看的网络电影一样。但是现在感受到的这种感觉这份痛楚却是无比真实的。
没办法，我只好轻轻叹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杂乱不堪的事务所。
结果已经不用我说了。
离远了看是一场悲剧，凑近了瞧却是一场喜剧。
就是……这样的悖论——
从螺旋之中所诞生的悖论。
而我们，则在这片螺旋一样的悖论当中。
相互欺瞒，相互伤害，相互嘲笑。
同时也相互给予对方，一点如同拥抱一样的暂时的温暖。
登高远眺，天空的尽头处——是彼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