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9日
夜晚。
无可辩驳的夜晚。
在深夜之中,我一个人简单地准备一下,披上大衣出门散步。
将客厅上散乱着的东西稍微收拾,在地板上向北方向走不到五步,木质的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然后就是转身向南,向南走一共四步,不,三步,这间窄小房间的玄关便尽在眼前。
玄关上静静躺着,我的两只鞋子,两只都是黑色的帆布鞋。玄关的北侧还放着我的橱柜,橱柜里一共有三个高大的抽屉,走过去,然后拉开中间那一层。那一层的最中心处有一个不知道到底是铁还是木头做成的盒子。
盒子中静静躺着两把如同匕首和拆信刀一样的小刀,一柄是漆黑色,一柄是反射变形人像的银色。
黑色的刀刃上雕刻着非常美丽的花纹,在琳子不久前把这件小刀送给我的时候就跟我解释过,这是一种独特的通路符文,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那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只是有着特殊纹样的大马士革纹罢了。
通过在锻造中不断的弯曲重叠钢铁所得到的折纹,既能提高刀的韧度,也能使之变得更加尖锐,这就是大马士革刀。
而实际上,这把刀即使是在经历了像我这样粗鲁的使用之后,也从来没有折断过,甚至连弯曲变钝都没有过。
往常一般时候我只会拿起那柄漆黑色有漂亮纹样的刀,或者根本什么也不带。但是今天却有一些不同。
我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将两把刀分别放在了大衣两侧的口袋中——银色的刀放在了左侧;黑色的刀则放在了右侧。
银色的刀的刃长只有两厘米,是一柄说是拆信刀都有些太过娇小的刀刃。
然而黑色的刀的刀刃却足足有12厘米之长,是只要再增加几厘米就会成为管制刀具的存在。
不过所幸这柄黑色的刀是一把折叠刀,但是与那些市面上常见的侧开型折叠刀不一样,这柄刀则是向内直开直合的,这是最近才兴起来的东西。
名字好像是叫做——弹簧刀,对吧?
然而琳子小姐却告诉我,这柄刀已经有了将近50年的历史。并告诉我,让我好好珍惜使用。
总之,我带着这两柄刀刃转动早已老旧不堪的门把手,走出了这间居室。
然而也仅仅只是将门推开一个不足三厘米的缝隙,门外那闷热无比的夜风就朝我扑面而来。
在这样的天气下,尸体都会比以往更快地发臭吧。
既然这样的话,本来试图抵御夜间的寒风的大衣也变得毫无作用,反倒是脱下来比较好。
然而我并没有这样做,原因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觉得这样会更有安全感一些吧。
迈出第一步,向我扑面而来的是一盏昏黄的路灯,它发出的光迹不够柔和也不够明亮,只是刺眼的昏黄。
甚至连电流也不足够稳定,交流电的电压的忽上忽下,使这盏灯也一明一暗地交相辉映着。
然而就是这样太过廉价的灯光,却也能吸引几只飞蛾前来造访。
它们在这昏黄的路灯下跳转复杂的踢踏舞,因为灯光的原因,它们投射下的影子也变得忽深忽淡,就好像是暗夜的精灵。
而我只是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天气闷热,正处夏秋之交,于是并没有像在冬日那样,哈出一口白雾。
目标也好,目的也好,甚至连场所都一无所知,接下来到底该去往何方?
算了,也只能随处乱逛吧。
反正每天晚上都是一样的。
于是我开始沿着悠长又细小的步行道行走起来,步行道上太过崎岖,仿佛是太久也没人修理。于是我的脚步便一深一浅的,身子忽高忽低的,就这样行走着。
为什么没有人修理呢?难道是遗忘了这里吗?
还是说明明就知道,却选择了故意忽视呢?
这座城市太过乐观,与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不无关系。
乐观的人们总是会盯着自己的优点,盯着自己的长处,而有意无意间却忽视那些缺点,那些短处,就如同一个人明明得知自己身患重病,可他却依然会歌颂明天的美好。
然而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像这样的人,即使是发现了自己的缺点,也只会乐观的认为这些缺点终有一天能够被自己改正。
那么这座城市呢?我们呢?
我讨厌这座城市。
太过乐观——沉迷在泡沫一般的幻影之中,在飞速发展的经济中迷失了自我,最终化为娱乐化经济的泡沫。
太过喧嚣,太过浮躁。
急于求成却又眼高手低,从而忽视了真正重要的事。
忽视了人心的根本,他们不关注个体,只关注身为社会的整体。因此他们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不再关注生命,而是关注——
我继续向前走着,幻想自己踏在雪地上,都不是飘摇而下的雪花,覆盖了整条街道,一切差距都不复存在,到处都是洁白一片。
那时候人们的汽车会因为打滑而难以前进,不得已只好采取步行的办法。人与人之间,在这条道路的行走上便失去了区别。
不过我并不是在反驳什么。
我也承认人必须是自私的。
但是因此他们便不再关注四周,只是为了自己的快乐而行动,这一点我是无法认同的。
因此我感到无聊。
单纯地追求快乐使我感到无聊。
我觉得他们无趣极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回想昨天的事情。
从高空坠落而下,摔到地上,不成人样的尸体。流出的浓稠血水,混杂着碎成小块的人体组织,倘若用脚踩上去,想必就会如同踩到了雪糕一样吧。
但是如果要比喻那血水的浓稠,对,应该用抬起脚的那一瞬间来比喻。脚掌与地面之间应该会拉出一丝如同蚕丝一样的细线——由血形成的蚕丝。
人这种生物啊,即使只是大动脉被切出一个细小的伤口,倘若不及时止血的话,在几分钟之内就会逐渐失去知觉,最后因为流血休克而死。
更别提是从高达百公尺的高楼上坠落而下,不得不承认,人就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啊。
太过轻易就会死亡。
与之相对应的,人们也经常畏惧着死亡。
下屋安音,早在7月份的时候,我就已经见到了她的灵体。此时此刻她不应该也不可能还活着。
啊,不对。她此时此刻确实是死了。
只是不应该死的如此晚,早在7月份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死去了才对。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才会从楼上掉下来呢?
「不连续性」——我记得琳子当时跟我说过这句话。这跟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那座大楼是不连续的,就如同一座海市蜃楼一样。应该说是有断层好呢,还是说形成了一个异界好呢?,总而言之不要靠近它就对了,这次的事件全当是一个意外,也是怪我事先没有调查清楚,就让你去那种地方——虽然这么说,也只有听了你的描述之后才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哈哈——」
一想到这些轻浮的话,心中就总觉得非常窝火。
但尽管如此,我也继续向前走着,一只蛾子在我面前飞扑过去。
——「你就这么喜欢灯火吗?哪怕那是虚假的月亮?」
如同失神一般,我这样喃喃自语道。
飞蛾所拥有的自己的信念就如同那盏明明肮脏不堪,电路也极其不稳定的灯光一样,它们仍然会将其视作是月亮,视作自己的救赎。
多么不稳定而不牢靠的关系。
然而还是会那样义无反顾的追寻自己心中所谓的光芒。
夜晚渐渐地深了。
寒气也终于在这时涌入了我的肺部。
看来当初选择带上大衣确实是一个明智之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天气总是凉的可怕。就夏末来说,的确是有些过于寒冷。
伴随着这样的寒冷,我走在一条如同死去已久的大街上。末班电车的时间已经过了,街头既寂静又显得有些让人发渗。
而在那之中,夜晚的一切在这月光的照耀下就如同浮雕一样熠熠生辉。
但也正因如此,这一切才显得更像是被麻醉后的病人一样。
似乎在这空间之中,还有一些不知道是谁的笑声和歌声,为这个夜晚点缀上一些神秘的气息。
「来吧——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我终于到达了我的目的地。
景象是一座大楼,不知道有多少公尺,有两栋独立却又仿佛连接在一起的建筑环抱而成。
而在那之上,形象是少女的十二个半透明白色影子,在抱月飞行着。
我走到楼脚下。
——嚯。
看来确实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猜想应该就没错了,接下来只需要证实就可以了。
第二名少女的尸体静静地躺着,手与脚翻折过来,如同流产而畸形的胎儿一般。血液流淌着,滴滴答答地从人行路上流下来。
我已经看到了——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