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3日
好可怕……
别人的眼光……
好可怕……
好想要躲起来……
但是这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
在嘲笑着。
在诧异着。
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帮忙。
就在刚刚，在走下体育馆的楼梯的时候，后背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我就这样失足坠落了下去。
在坠落前一刻，我回头看去。
是她们三个人。
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我感受到一股剧烈的冲击从我的后背上传达到我的大脑中，随即便是一阵剧痛。
「额！呜呜……」
「哎呦，澪——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哈哈，不过你摔倒的样子也太好笑了！」
华子，慢慢的走了下来。一只脚分明是故意的，踩到了我的手上。
「就是，就是，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啊！」
一旁的其他同学围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体育老师过来询问。
华子从我的身边走开，用既尖锐又让人觉得分明不怀好意的音调说道。
「我们的好朋友——澪啊，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呢！」
「是啊，是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还好没什么大事，也不怎么疼，对吧，澪！」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牙关紧闭，刚刚那一下应该是磕到后脑勺了。
但是比起这种疼痛，我更害怕的是别人的目光。
他们是不是在心中这样想着呢——
「看她脸上那道疤，长得真吓人！」
「哇，果然好丑啊……」
「好恶心……」
「竟然会摔倒吗……真是个怪人……」
「原来还有这种人呢……」
于是我只好拼命的挤出根本不愿意露出来的笑容，又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怜的声音说。
「是……是啊，真是不小心……是因为想起昨天看的漫画了吧……」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够缓解现在这个气氛的话，实际上我比谁都清楚。
那时候站在我身后的除了华子她们还有谁呢？
感受到的那股推力，怎么可能是自己失足呢？
但是人们却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全部都哈哈大笑起来，体育馆内充斥着欢乐的气氛。
「哈哈哈哈！想起了什么漫画——」
「真是的——哈哈哈！」
「一开始还觉得出了什么事呢！」
「说起来，这个人好像是我们班上的，她确实经常出各种丑呢！」
「华子！别管这种人了！我们继续去那边练习——」
「也多亏是华子心肠好——没事，比什么都好，下次记得小心点。」
竟然会是这样吗？不过算了，毕竟我也已经习惯了。
被大家孤立排斥，人人都觉得我像是一个笑话。
我艰难的想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原来是从二楼的楼梯顶上滚了下来。
整整下落了将近五米……
难怪会这么痛……
我在心中默默地哭泣着。
欲哭无泪的望向周围，人群渐渐的要散去了。有些没有赶上热闹的人才刚刚来。
「什么嘛？还以为死了人呢……」
「要是真死了也好，我们也就能放几天假了……」
「那人是谁啊？也不认识……算了，怎么没死啊……」
呵呵……
哈哈……
哈哈哈哈……
说的也是啊。
怎么没死啊？
为什么不去死呢？
啊？今野澪？
干脆就这样死掉好了……
就像是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虫蛹里面。
既然没有打破这虫蛹的希望，那么就在虫蛹中死去不是更好吗？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为蝴蝶，只是一只蛾子。
那么还有什么破茧的必要吗？
就算再这样挣扎，再这样祈祷。
也无力改变什么。
只是为他人徒增笑料。
那么干脆就结束这一切吧。
结束。
结束。
结束。
结——
「喂……那个……」
「诶？」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四周的人群已经全部都散去了，只剩下一个女孩子还留在我的身边。
「你没事吧，我刚才可是看见了，你好像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这样一定很痛吧！还是尽快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比较好。」
我认识她……
「莲见学姐……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真的没关系吗？检查啊……检查！不好好检查一下可不行，没办法，我陪你去吧。」
「诶？」
还没给我留下什么说话的机会，莲见学姐就拉起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
「啊……痛！」
学姐立刻露出了一副既愧疚又担心的样子。
「看……果然很痛吧！要不要我抱着你去？」
「不……不用了！」
「可是你一个人痛的站都站不起来吧！没关系，我可是很有力气的！」
然后，莲见学姐一只手勾住我的膝盖，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将我抱了起来。
这难道是——公主抱？
而此时此刻我才注意到，莲见学姐有着一对傲人的**，这个姿势下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它所带来的柔软弹性。
尽管同为女孩子，但是这样的触感还是让我脸红心跳。
「那……那个……学姐……」
「疼的话要好好说出来哦……不过没关系，只要伤口好了，就不会再痛了……」
「嗯……」
学姐……
学姐……
学姐……
那样温柔的——
学姐……
我本以为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就会变得与之前不同起来。
尽管我还是没有像涯无同学说的那样拥有所谓的勇气，但是我只要有学姐的温柔就足够了。
「学姐，我们能算是朋友吗？」
莲见学姐温柔地笑了笑。
「真是的……真是个爱撒娇的后辈。会有人这样一本正经的问这种问题吗？你这只可爱的小猫咪——看招！看招！」
「哈哈哈！学姐！很痒啊！我投降了，我投降了！」
「我可有勇气？我可有勇气？」
对于我而言，诗歌也好，小说也好，戏剧也好，都只不过是借我一个逃亡另一个世界的，所谓的意想罢了。
当中的思想固然是很美好，可是想要实践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尤其是对于我而言。
我不可能因为读了一个很伟大的哲学家的书之后就变得像哲学家一样思考，像他一样能够豁达的面对人生中的一切疾苦。
我也不可能因为读了一本很伟大的冒险小说之后，就获得当中的主人公那样的冒险精神和勇气，自然也不可能实现像他一样的梦想。
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没有人能够做到。
文学就是一个骗子。
实际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澪！快跑！不要回头！」
「学姐！」
莲见学姐回过头来，露出那如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轻轻摸了摸着我的头。
「没关系的，我一向力气很大呀！跑吧，小猫咪，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逃跑吗？」
五个男人围了上来，冲向了学姐……
我奔跑在夜色当中，月亮像是一只被**过后的猫咪一样安静沉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学姐！」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一头撞到了一堵墙上。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所能做的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一样痛哭呜咽。
我……今野澪……又一次逃跑了。
我捶打着我的发抖着的腿，眼泪滴落了下来。
「像我这种人……去死就好了……让我一个人去死就好了……」
——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诶？」
我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我模糊地辨认出了他的面孔。
「涯无同学……」
「你这身校服，是远江学校的学生吗？快点回去吧……最近这一代不是很太平——」
「快去救救她——救救莲见学姐！」
我赶紧向他扑过去，却被他厌恶地躲开了。
「真是个怪人，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吧？如果说你遇到了什么事的话，已经被解决了，不过你还是晚了一步。」
「诶……诶？晚了一步是指……」
「警察已经过去了，不过我想也不需要医生再去抢救了什么吧，毕竟腹部中了一刀，没有及时的处理，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应该没错吧，在那里躺着的只有一个女生，胸部很大的那个。」
「……是……吗……莲见学姐她……还活着吗？」
「你听不懂人话吗？所以说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尸体还能叫做活着吗？」
接着他把我扔到一旁，蹲下身来，他的脸和我保持在同一高度，用的双深得好像根本就看不见底的黑色眸朔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孔，良久，他才继续缓缓说道。
「我想起你来了，我这个人别的还好，就是专门对于人类的忘性很大，记不住超过一周以上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不过见到你还是前几天的事，所以勉勉强强还记住了，那时候我是跟你说过吧，要拿出自己的勇气来，但是你还是逃跑了啊，真是遗憾，假如你们两个能够在那时多挡一会儿的话，估计你就能撑到我来凑这个热闹了吧。不过这也很正常，不必为此自责，你也是受害者，没什么错。毕竟还有一种可能，如果你没逃走的话，现在你们两个人都躺在那里了。」
「哦……哦。」
我该说什么呢？
好像是这样吧。
这样啊。
莲见学姐……她……死了啊。
哦，这样啊。
我该怎么办？
我应该哭吗？
为什么哭不出来呢？
我应该笑吗？
真是哭笑不得啊。
莲见学姐在让我逃跑之后不久，涯无同学就赶了过去，事情也就解决了。
但是如果当时我留下来了的话，莲见学姐也就不会死。
也就是说——
是我。
是我杀了吗？
杀了莲见学姐。
哈哈……
哈哈哈……
我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浅笑。
「你现在的笑容可真是让人觉得瘆人，算了，不管你了，我还有自己的计划……别拉着我……」
「那个……涯无同学。」
「怎么了？」
「你能……杀了我吗？」
我本以为他会很震惊，但是他却满脸都是不屑。
「哈？头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要求……你难道是想要报复我吗？让我坐牢什么的——我从来不杀人……我只会杀那些非人的生物，你想死的话就去自杀好了，也犯不着扯上别人吧。」
「那我该怎样自杀呢……涯无同学，怎样自杀才是最有意义，最能报复这个社会的呢？」
他回过头去，从怀中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后抽了两口，淡淡的水果味香气迸发出来。
「你是傻吗？」
「事到如今……」
「你说什么了吗？」
他叹了口气。
「算了，你为什么就敢向我提要求？向我索取呢？」
「我……」
「是谁杀了莲见学姐？」
「那些人……」
「如果我不解决他们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所以是谁救了你？」
「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严苛——为什么就敢跟我这么说话？」
「因为我觉得涯无同学是好人……」
「好人……哼，有意思，这可是在夸你。你刚才不是问我自杀怎么样才最有意义吗？告诉你吧，自杀这种行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对社会也构不成任何报复，你所能做的只是给别人添麻烦罢了，但就算是添麻烦，你能对敌人造成的麻烦也微乎其微，你真正添麻烦了的是你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和那些关心照顾你的人，看清楚吧。如果你想自杀的话，最好是为了自己——如果你觉得能靠死解决一切的话，作为你懦弱地逃避的这个下场，倒也是非常符合。」
「那我该怎么做……」
「不是说了吗？果然你是傻瓜啊。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现在就会乖乖回家，等明天一早去警察局做笔录，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出庭去作证，让那些犯人好好受到惩罚，不是吗？虽然很无聊，但这对于你而言确实是一条最正确的道路，不过只是正确罢了，要不要做全看你自身。」
「我……做不到……」
「那就回去乖乖睡觉。既然你连这点决心都没有，还想谈别的什么，简直是可笑。」
「涯无同学……你能救救我吗？」
「行啊。」
「诶？」
我没想到会得到这样轻松的回答。
「说吧，你想得到什么样的救助？是钱？是朋友？是地位？」
「……」
「对吧……你连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渴望得到救赎，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想要……你的——」
说不出口。
这种事情，在这种时候，绝对说不出口。
我知道他根本不同情我。
从这种态度之中就可以窥见一斑。
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根本不明白。
根本追不上他，难以望其项背，他永远都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根本不会回头看。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
说到底，他也根本没有喜欢我的理由。
跟我一样。
我成绩不好，长相丑陋，就连性格也是那么的差劲。
是啊，已经该结束了吧。
这种幻想。
涯无凌，丢下我一个人，迈步向城市的另一头走去。
我于是笑了笑。
「嗯，我知道了。我其实只是想要你能回头看一看，只要你能好好看看我的脸就可以了，然后告诉我，我……在你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他没有回头，一直没有回头。
将吸完后的烟蒂扔到了地上，默默地一个人走了。挥挥手，示意我别追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