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去台州的动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退去。
今天的车次并不多，哪怕我昨晚熬夜抢票，也只勉强抢到了今早9点多的票，至少还要经历4小时的车程。
我根本不能冷静，握着手机，眼睛一直盯着窗外，身体几乎没有碰到过椅背。
两小时过去，太阳已经升至半空，而动车只开到一半。手机突然响起，我马上接下。
一瞬间，无比嘈杂的人声从扬声器里涌出。
“姐夫！你快来！我爸妈她们疯了，在医院门口生特别大的气，人都围满了！”霄雨的尖叫声响起。
我强忍着耳朵的疼痛，问道：
“快说，怎么了？怎么那么吵？”
“啊？你说大声点！周围人太多了！”
“我说怎么了！！？”
一着急，我不自觉地起身吼出来，周围的其他人都往我这里看过来。
没时间去在意丢不丢脸了。
“是检查！检查结果一出来！爸妈就要带我姐回老家，我姐不要，他们就拖着她走，现在在医院门口闹！有好多人！”
“凭什么带走！？那你先拖着她，别让她走！！我...我就在动车上！你...”
连双手都开始发抖，嘴里说出的话也开始丧失逻辑。
“你真在赶过来啊！？姐，姐！再坚持一下——！！我...但是爸妈要是打我，我受不了的！姐夫你快点！”
嘈杂声越来越近，接着，只听一阵磕磕碰碰的声音后，几个曾听到过的人声慢慢变响。
“...还不走！我就说进城不行不行！现在作践自己不说，还学会还嘴了，谁养你这么大的！！”
“我不要！！求求你们——别拉我走了，我自己可以生活的。”
“帮个忙！你快压住她，我抬腿！今天必须要带她回家！”
“不要——！呜呜——”
我很明白这是瞳雪和她父母的对话，急得抓住动车旁边的抓手，蜷缩着脚趾。
恨不得马上瞬移到现场去。
可旁边的列车员却拍着我的肩膀，说着“先生，请不要大声喧哗打扰别人。”，把我拉回现实。
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对着我指指点点，小声骂着。
“霄雨，周霄雨，之后让我买什么都可以，你拖住他们吧。”我稍稍放轻声音。
“啊？姐夫，我没办法！我还要读书，以后还想进城当服装设计师。对不起！！”
“但是！我...”
当我浑身冒着冷汗，打算再劝一劝她时，电话被挂断了。
在众人不怀好意的视线与指责声中，我瘫软着身子坐倒在椅子上。
这一瞬间，似乎什么都不再重要，眼前一片空白，大脑中只有后悔。
如果我听林飞的，前天就买票，昨天就出发，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但是...我们约好的七天，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察觉到事情变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着窗外，仿佛流过的是我们曾相处过的时间。
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直等到两个多小时后，动车才到达台州火车站。
顺着人流走过检票口，途中还被几个同车厢的人插队，强行被挤到一边。
迎着光亮，我终于出站，连忙打车准备赶去霄雨的家。
可这时，一个小孩子冲过来，拦腰抱住我，抽泣着说：
“姐夫...姐夫，都已经走了。她们拖着我姐...”
“霄雨，要先去你家吧...我们...”
脑子仍然没能顺利运转，我和她一起坐上车，往她家去。
“没用的啊姐夫，她都不在家，她被拖走了！后来医院闹得连保安都来了，还有人劝导我姐听爸妈的话...他们，他们都说你是渣男！但是我知道你不是的！所以我没有回学校，过来找你。”
“你没有反对你爸妈吧？”我问。
“没有！那种情况我哪敢，要是我也被抓回去，就...就没有救了！”
“做得不错...没有听我的，没有冲动，要是连你都...”我哽咽着，没能说下去。
“嗯！姐夫，你先去我家休息，我知道我老家怎么去，但是大巴中午刚走，下一班要到晚上才有，你先帮我们买票！我带你去我老家！”
幸好...我还有机会追上去，幸好霄雨没有听我的话。
绷紧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眼泪却趁机流出，我很羞耻地接过霄雨给的手帕擦掉眼泪。
她穿着校服，上衣条纹间的白色都被染脏，头发也乱地不成样子。
那张青涩的脸蛋微微鼓着，与瞳雪有一点相似。
“到底...做的是什么检查？去的大医院吗？”
“嗯！我不是很知道，爸妈说要去什么几甲医院，查得准一点，报告详细一点。然后他们还闯到诊室里去问医生。”
“报告？不好意思，你说清楚点...”
“我不知道是什么检查，反正爸妈说她没清白了，嫁不出去什么的，叫医生改报告。然后就跟疯掉一样抓着我姐...”
我大概猜到了，他们给瞳雪做的大概是类似于婚检的检查，难道只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做坏事吗？
“你爸妈，为什么不准瞳雪找男朋友？”我问。
“就是...当时我也没听明白，是上次在老家过年，我偷听的。爸妈说不准我姐做那种事情，不准找男人...其他我没听到。所以我才叫你别做那种事情的！”
她拽住我的衣袖，喘了喘气，又接着说：
“前面把手机偷掉，就是怕你被发现，我想你不要被发现，没有被发现当然就是没有做啊...但是，但是为什么她们一检查，就要带我姐走啊？我想不懂！”
“那个检查，是能查出来的，她做没做那种事。”
看着霄雨天真的眼神，我叹了口气。
“啊！？那我手机不是白偷啦！”
“不是你的错，都是因为我...非要手贱去点她陪玩，要是那天她没有还嘴...”
“那也不是姐夫你的错！我的高中同学里也有好多偷偷谈恋爱的，都瞒着爸妈！爸妈们就是这样的，不准我们谈恋爱！和你没有关系！你不是我家里人！”
她的回答表面上听着有些稚嫩，但就算深究下去，也不假。
也许就像林飞说的，乡下人都有着自己的观念吧。
“谢谢。”我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姐夫？”
“不好意思...”我连忙收回手。
“没事啦！还挺舒服的，其实我可以叫你哥哥，行吗？”
“你想的话。我们坐大巴要去哪里？”
我调出大巴车的购票界面，把手机递给她。
看她娴熟地划着屏幕，然后把手机还给我。
目的地是河舟村...是我从没听过的地名。哪怕从地图上搜，也只能搜到个山里的村名。
定下车票后，我瘫坐下去，平复着心情。
“你们村里，人多吗？”我问。
“不多的！以前下山去上学，一起走的就那么几个人。村里人互相都认识。对！我姐挺受欢迎的，大家都说她好看，干活也积极。”
“你们都要干农活吗？”
“不是，我家一直有块土豆地要种，我爸一个人干不过来，我那时候又要我妈照顾，只能让我姐去干活。”
“那你爸妈是怎么认识的？”
“以前地是我妈家里的，后来我外公不小心摔下山，去世了。我妈就找我爸来帮忙，我爸那时候没地，正好收钱来帮我妈，慢慢就结婚的。要不是我妈，爷爷奶奶都要饿倒的。”
“是这样啊...”
看来是个强势的母亲，做起事来也一点都不犹豫。
“我和我姐都怕我妈，所以你也要小心一点，不要惹她生气...”
“嗯...”
我先答应下来，心里也有点慌。
我从小就在城市长大，从来没去过乡下，对环境一无所知。
曾听过几起在乡下发生的命案，一般都很难破掉，成了悬案。
跟着霄雨一起来到她家，熟悉的小小空间里挤着三张床铺。
就连地板上也被塞满了，没想到瞳雪居然和爸妈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
“他们出门急，我姐的东西都没有带走。你可以帮她收拾一下，都在那里。”
她指着门边的行李箱。
我连忙上前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几乎都没有动过，只有电脑鼠标键盘被拿了出来。
“这...不换衣服吗？”
“我姐这几天穿的我的衣服，爸妈说她第一天穿的衣服太暴露，然后她就借我的衣服穿。大小差不多的。”
“......”
我摸着行李箱里的衣服，愣了愣，然后起身。
床边，她的电脑静静躺在桌上，键盘歪着，鼠标垂下桌子，荡在空中，耳机掉在了地上。
她是被强行拖走的...
“去你那里以后，姐姐给我的零花钱都变多了，叫我别跟家里说...我还觉得开心呢，我姐这么傻，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我考到大学，毕业了，还是会被爸妈抓回去，有什么用嘛...”
霄雨坐在床上，拍掉校服上的灰尘。
“能多学点知识，还是会好的。虽然我没资格说你...可能可以多认识一点厉害人，帮你说服你爸妈...不像我。”
我坐在瞳雪的椅子上，抚着额头，感觉有点晕。
“姐夫很好啊！为了我姐会一个人赶过来，又细心，连我都有点羡慕我姐！”
“我也就只能一个人来...莽夫而已。接下来，也只能尽力去做了。毕竟现在我爸我妈都不在...下意识当做家人的，也就只有瞳雪了。”
“对不起！是我没想到。”
“不是！他们没有去世，就是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说完，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一只小手伸过来，摸着我的头。
“哥哥，我可以做你的家人！反正和我姐结婚以后，我们也是一家人！”她说道。
“哈哈，真机灵。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啊！对，我要先去洗个澡，拜拜~”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被什么热热的东西给罩住了。
拉下来一看，是她脱下来的校服。
而她本人已经消失在我身后的浴室里了。
如果...结婚，我们就是家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