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渐渐开出城市，周围的景象也从水泥高楼变为草丛树木。
远处群山连绵，我看着水泥路一直延伸下去看不到头，心里仍是颠簸不安。
车上的人不多，霄雨坐在我旁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约两小时后，大巴停在山脚，霄雨突然蹦起，拉着我下车。
“到了吗？”我问。
“没呢，还要再上山去。哥，你体力跟得上吗？”
“就算跟不上也要走。”
“也是啦，我拉着你走会好一点！来！”她向我伸出小手。
抓住她后，那只被我包在掌心的手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把我往前拉去。
山坡很陡，走过一小段公路，前方就变为了石头土路，怪不得巴士不能开上来。
虫鸣与草木碰擦声混在耳边，偶尔还有很大的虫子飞过，吓得我往后一仰。
引来霄雨无情的嘲笑。
“那个不咬人，就是大一点而已！我姐也都不怕的！你这样怎么去找她？”
“用气势。”
我咬着牙走到她前面，走着走着连石子路都没了，只剩一条被无数人踩过的土路。
“平时大家是会开车上山的，我们接着坐大巴也可以，但是这条路更快！”霄雨说道。
喘着粗气，我回头苦笑，接着往上走。
经过一阵跋涉，我们开始下坡，远处树林的间隙里，开始能依稀看到一座座房屋。
“那里就是我老家！旁边还有条路可以绕到我家后面的！只有我和我姐知道！”
“那要过去吗？”说着，我弯腰支撑着膝盖，停下休息。
“不行，那里是土豆地，天黑之前我爸会去地里的。但是天黑下来，我们可以试试看，可能可以找到我姐。要等天黑吗？”
“不了...还是当面去和你爸妈谈一谈吧。”
“都这时候了还要去见我爸妈啊，我姐的房间离后院很近的，翻墙就可以进院子，可以找到她。”
“你们...对爸妈还是有感情的吧。如果可以，我不想让瞳雪和我一样失去家人，要是事情可以圆满解决是最好的。”
“那你要承认你对我姐做的那些吗？”
“嗯...”
“好，走啦！我跟你一起去，要是有危险就马上跑，知道吗？”霄雨看上去有些失落。
“危险？”
我一愣，然后微微点头。
跟着她走上村里的主道，可以看到两边零散建着一些平房，一路往下，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而瞳雪的家，正是不远处的一幢极为显眼的三层小楼，一圈矮墙自楼后围出一个后院。
这...瞳雪算是村里的富二代吗？
“你们...真的没钱去城里读书吗？”我问。
“这房子是我妈家里传下来的，其实我们不比村里的其他家有钱，就是房子比较厉害而已。”霄雨边说边挺起小肚子，看上去还有点得意。
走到双开大门前，她用眼神示意我做好准备，然后开始叩门。
我的心仿佛淋着冰水，一下子就狂跳起来。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满脸皱纹的瘦男人看着我们，眯起眼睛。
“霄雨啊，你不是要回去学校吗！？谁让你回来的！”
男人的皮肤有点黑，比我要矮一头，说话还带着点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
“爸，我姐在吗？这个人要找她，还有我妈。”霄雨拽了拽我的袖子。
男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不怀好意。
“你是谁？是不是我大女儿说的那个男的？”
“可能...是吧。”我勉强挤出一句。
全身已经紧张到开始发抖，我在害怕着，万一他不是讲道理的人。
“你还敢来，胆子真大！祸害完我大女儿以后，还想祸害霄雨？进来！省得我老婆天天抱怨。”
“嗯，你好，周叔叔...”
我打了个招呼，可他马上瞪了我一眼。
“我姓李，叫李利！”
“不好意思...”
瞳雪跟的是母亲的姓吗？难道...是入赘...
我没有再多说，跟着李利穿过门廊来到像是客厅的地方。
“你先坐！”他引我坐到一张旧木桌旁边，自己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客厅很空旷，地面是不太平整的水泥地，四周的墙有点开裂，露出暗红色的砖块。
“老婆~有人找你！那个男的找上门来了！老婆你快来！！”我听见李利喊着。
这时我突然发现霄雨不在身边，连忙回头寻找。
看到她站在大门边，用石块抵住门，让它保持敞开。外面好像有人好奇地在往门里面打探。
连脚都开始发抖，我正坐着，像是个在上课的小学生。
“...废物，自己不会说话？人家都欺负到村里来了！”
随着一阵尖利的声音，一个体型壮硕的女人走到客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就是那个睡我女儿的男的？你是不是给她吃过**了！！”她吼着。
“我...没有给她吃什么药。我叫邓羽鸣...”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家女儿以前很乖，什么话都听家里的，什么时候给你糟蹋了，变成这样！你还有脸过来！今天要不是为了女儿，我肯定叫人把你打出去！！”
她大声吼着，口水溅得到处都是。
我浑身一哆嗦，不敢乱动。
“我们是正常谈恋爱的...没有糟蹋。如果你真的尊重你女儿，为什么要把她拖回家，你知道她身体不好...”
“我养的女儿还要你来教！？翻了天了！你说你没有糟蹋，你算什么东西！你想明媒正娶是吧，拿钱来啊！！村里有人出三十万，你能出多少！人家在台州市政府上班的！！是国家承认的！”
三十万！？
这里的婚姻都是这么直接的吗？不用说，我当然没有那么多钱。
现在我才察觉，他们这么控制着瞳雪，就是想让她嫁给那个市政府的员工吧。
心里开始升腾起一阵不满，逐渐盖过之前的紧张。
我都到这里来了，肯定不会退缩。
“瞳雪从小到大，又是干活，又是工作，都是为了别人...为什么不能追求一次自己想要的呢？你们利用完她，就想把她卖出去，最后再赚一笔吗？”
我的声音在颤抖，不过还是勉强把话说了出来。
“给我省省吧，你这些都是歪理！！这里哪家不是这样！我女儿跟着人家肯定比跟着你好！你要么出钱，要么就给我滚！信不信我一叫就有人过来赶你！”
“...值得吗？这样...”
“李利！赶人，你听到没有！！”
她一叫，我看到一旁的李利抄起角落里的竹扫帚就往我这里走过来，连忙喊道：
“瞳雪！！你在不在啊！！你们，你们要是这样，迟早两个女儿都会离开你们的！！”
我边喊边吓得起身后退。
下一秒，竹扫帚就重重打在我刚刚坐的椅子上，扬起一阵灰尘。
他们是来真的...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院的方向传来。
“妈——！是不是羽鸣来了！你们放我出去！！求求你们！”
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猛烈的砸门声。
确实是瞳雪的声音...
而就在我犹豫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肩上传来一阵剧痛，像骨头都裂开了一样。
意识到肯定是被扫帚击中，我咬紧牙关转身就跑。
这样下去不行，我至少也会被打成残废的...
还手也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能不能打赢，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
幸好霄雨给我留了门，我才终于跑出去，李利还拿着扫帚在追我，引来门口一片村民的注意。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
“谁？”
“糟蹋周家女儿的人啊。”
“真的是？这世道...”
直到跑到来时的小路上，李利才总算没有跟上来。
我喘着粗气坐在小路边，心脏还在狂跳。
“哥！没事吗？疼不疼，我帮你揉一揉！”
霄雨从旁边的草丛里走出来，小手摸着我刚刚被打的地方。
这竹扫帚打起人来，居然就像是铁棍一样。
“还行。对不起...”我低下头说，“闹成这样，以后你怎么回去？”
“哥，你别担心这个，反正今天我没去上学，回家去也要被骂。和我姐一起进城以后，我过得舒服多了。今晚我们就偷偷把我姐救出来，然后就三个人住在一起！”
“但...你学校你爸妈肯定知道，跑不掉的。”
“没事的！我姐就是我家长，爸爸妈妈不知道我具体在哪上学的！”
“...真是又方便又麻烦啊。”
霄雨一歪头，一副疑惑的样子，接着笑了笑。
“哥，晚上我们翻墙进去后院，我姐的房间就在二楼，到时候你叫她跳下来，我们都会翻墙的，肯定可以跑掉！”
“这样，真的能行吗？”
“你现在也知道我爸妈的厉害了，还能怎么办？下一次再去他们肯定又会打你，你想和我姐结婚，办法就只有这个。”
我想了想，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刚才被人拿着棍子追的这一幕已经让我醒悟了，这里可不是城市，这里有着一套别的规则。
而光靠我，是无法改变这套规则的。
我和霄雨一起躲在她家后院附近的树林里，坐在树下，感觉全身都在发痒。
我们默默等着天黑，计划着最佳路线。
说实话我已经快渴到极限了，可因为害怕打草惊蛇，完全不敢去村里买水。
天慢慢黑下来，霄雨突然发现了什么，突然伸手往地里一抓。
“看！我找到几个小薯仔！以前我和我姐经常拿这个当成弹珠玩！”
她起身展示着手里的东西。
是几个很小的土豆，就像是某些小吃店里卖的烤小土豆一样。
“现在我没有玩的心情啊...”我说。
“不是！以前我找我姐出来玩，都是用这个砸她的窗户的！到时候就用这个！”
“还能这样！？”
“哼哼~是我和我姐的暗号。”
看她炫耀着手里的土豆，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我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冷静下来看看现在的自己，还真觉得像疯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