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自己被牵绊在此，或许卷入了水帮和山帮的争斗和阴谋算计之中，他暗生烦躁。
这时，他生出感应，向山下的集镇城门望去，只见一队军兵齐步赶来。
单忒对朝廷势力并不感冒。
这毕竟是一个封建皇朝，制度落后，驭民之术不宣可知，是为愚民、弱民、疲民……老百姓永远被压制于社会底层，任劳任怨。
所以昭国姬皇室绵延国祚723年，传承愈久，民生愈苦。
与民相反，江湖势力盘虬卧龙，根深蒂固，与朝廷势力相抗衡，又互相渗透滋漫，内耗加剧，祸国殃民。
而江湖势力近些年逐渐显示出整合之态，譬如水越州的三十六岚峰联寨，即在八年前统合为一个大帮派，可与地头蛇势力之首的二十四桥明月帮争雄，只看其所取帮名就知道其图胜野心。
而这些摩擦斗争虽不是两国交战，但江湖势力兴亡，皆会损耗经济财产，最终转嫁至底层老百姓身上。
是故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更可虑的是，朝廷势力和江湖势力的倾轧斗争急剧升级，将会让昭国分崩离析，这是亡国之兆吧。
近几年他走江湖时，看到平民百姓越发有一种苦怨藏在心底，难以抒发，不敢反抗，竟只能一味内卷、相欺相害，可知老百姓是真的受到了侵害，就在当下，近在眼前。
所以。
若遭遇朝廷暴力机构无故抓捕，他该老实拒绝呢，还是凭实力反抗呢？
单忒很老实，也很有实力。
半刻钟之后，集镇军兵上了坡顶，他们皆修炼军中武功，有一股金戈铁马气势，各自硬朗。
每个士兵至少也有三流实力，算是一般精锐，他们结以军阵杀敌，可奋力持久，并肩作战。哪怕对上一流武者也不惧，将以多取胜。
此刻来了二十名士兵，勉强可抗衡寻常的一流武者。
不过为首者是先天境高手，加持军阵，又会有些不同凡响。
“原来是申守备，出勤辛苦了。”柳锦厉拱手问候。
“柳护法当面，申某受宠若惊了。不知您有什么指教？”申守备恭敬道。
落叶集原本算是水帮的一个漕运据点，只是山帮统合势大之后，与水帮争利。
于是为抢占此处交通枢纽之便，山帮花费大量资源开发，侵占。
期间引入了朝廷势力管制，以便取得相关合法性支撑，当下可算得逞所愿了。
而随着落叶集日益发展，形成了买卖集散之地，巨大的财货流通量引起朝廷注意，于是派来了一个镇营军，试图摘获果实。
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落叶集目前各方面主要由水帮、山帮和朝廷镇营军把持，而水帮掌控力最大，山帮和镇营军若有联合之势，牵制水帮。
表面上算是如此，暗底下却是合纵连横，互相不对付，频繁摩擦。
而限于局部小范围冲突，可体现出高端战力的作用，顶尖高手即风浪尖上的操舵手，至关重要。
要知道，寻常先天境之人和顶尖高手之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柳锦厉随手可杀申守备，且表面上双方交好，他表示恭敬很是在理。
但在单忒看来，却是朝廷军官放低姿态谄媚山帮之人，颇有勾结之嫌。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两方人马都没有什么好感，毕竟自己还被围了，只能敌对吧。
此时，柳锦厉回应了一句，申守备秉公执法就行了。
于是申守备这才严正道：“任何人不得在城镇中杀人，罔顾皇法。兹发现有人在集镇中杀害无辜百姓，申某义不容辞，前来抓捕凶犯。”
接着，申守备抬手一指单忒，命令道：“来人啊，把那凶犯给我抓了。”
申守备照本宣科，对单忒无视至极。
三个士兵听令，上前准备逮捕单忒。
不过单忒连剑带鞘挥了一下，白影吹袭，将三人准确刮到了申守备脚下。
“——凶犯竟敢公然拒捕，众军士听令，随我拿下他，生死勿论！”申守备冷然下令。
而单忒想杀人了。
不知所谓的狗东西，给你脸了是吗？你丫以为自己是朝廷军官，便觉得一身虎皮好使？
此人不分青红皂白，道貌岸然，胡说官话，着实把单忒给惹怒了。
不为了他快意恩仇，单凭此人处事不公，自以为掌有兵力，滥用公权，欺人太甚——
单忒便觉得吧，对这种官，人人得而诛之。
权力难道是朝廷赋予的吗？
不，权力是属于人民共同默认的契约赋予的。
只要朝廷的公信力沦丧，人民便不会再认同，也就反了它。
一切旧朝权力都会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制度落后的昭国全无一丝为人民服务的政治宣扬，反倒驭民如畜，还要侵害他的人身安全，有什么好值得认同的。
什么入乡随俗……
够了，我反了它吧。
从此做一个具有完全自我管理能力的自然人。
忽然间，单忒感到一阵神清气爽，精神力竟然明显提高了一截。
单忒瞬间了悟。
混沌中亦有大道，而精神虚无归于混沌，该贴合混沌大道才能让人的精神修为有所精进。
而混沌大道自然和天道不同，与管制人的人之道更是悖离，单忒算是蓦然看透了。
再说问天境高人几乎不参与世事，超脱于外，朝廷无力管束，事实上便是为了有益精神修为提升。
但他们算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单忒是从理论上、从信念上、从根本上决绝否定了陈腐的人道管制，遗世独立。
这是一种悟。
任你天姿卓绝，也抵不过单忒一瞬间的领悟，简直离了谱。
老天赏的资质，不要也罢。
反正单忒也没啥天资，还被老天排斥着呢。
即管内力修为进境不佳，但他的精神力可没有什么狗屁限制。
单忒敢说，他现在很有信心与顶尖高手一战呢。
至于申守备，抱歉，你不配。
就在单忒决定一剑削了其狗头时，柳锦厉出声道：“且慢。”
“柳护法这是……？”申守备停了下来。
“申守备明察，但也要让人信服才是。正好我帮请来了人证，可将凶犯罪责指认确凿。”柳锦厉阴笑道。
他摆了下手，山帮之人便带着一个老头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申守备反而充当起了看客。
只听柳锦厉对老头道：“渔夫老爷子受罪了。你可知前面那人是谁？”
“我怎能不知，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啊！他就是杀我孙儿之人，就是他，就是他……”
老头指着单忒，状似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仿佛对杀他孙儿的指认之人痛恨极了。
但单忒知道他是色厉内荏，心虚如鬼。
“怎么可能？他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孙儿？”柳锦厉故作不解道。
老头想了想，回忆起了台本，战栗道：“他，他自以为少年英雄，仗剑江湖，看到什么不平事就要出头，就……就为我们强出头了。但结果我们未曾答谢他什么，还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便觉得有所落差，享受不到助人的快乐，也收获不了侠义名声传扬，于是他恼羞成怒，随手一剑……”
“嗯？”柳锦厉悠然提醒了一下。
“……他随手一拳，就把我孙儿打死了。”老头赶忙改口。
这是很显眼的致死一击，不能随便说错。
“事实竟是这样，何至于此？”柳锦厉引导道。
老头再次指着单忒，激动起来，“这个杀人凶犯，他哪里是为了帮我们，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心，既要别人对他感激涕零，又要传扬自己的名声，简直就是道貌岸然，无比虚伪之辈。恳请大人为……”
“嗯？”柳锦厉又提醒了一下。
老头赶忙转了个方向，抢到申守备的脚下哭天抢地，“恳请大人为我做主，抓住凶犯，杀人偿命啊！”
单忒对老头的各种指责、昧着良心说瞎话无动于衷，毫不动怒。
恰逢他顿悟之后，精神境界拔高，思维敏捷。
他以前会感到迷惑。
他确实会为底层人士鸣不平。
但不会关护具体某一个人。
譬如对渔家爷孙俩，他虽然为他们出头了，但在心底从未产生亲切之念，无喜无悲。
哪怕老头现在指着他骂，他也毫不在意。
要动什么情绪吗？没必要。
以前他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高傲了。
就有些不安。
他会不会因为实力越强，越脱离了人民群众的队伍，再不把他们当人看……
一如肆意剥削、压迫、驱役他们的上位者。
这一种自以为是的人？
然而这一次经历足以揭露一切了。
他为爷孙俩出头之事，从头到尾他很难对他们产生同情，但他总得保住他们的性命，强行介入。
是的，他会觉得这是一种麻烦。
其麻烦不在于这是一件麻烦之事。
而在于他把事情做麻烦了。
他并没有真正搞定这件事。
其结果却演变成了更为麻烦之事。
也就说，他搞错了方法。
他不该介入一件麻烦到结果愈加麻烦之事，世间有无数这种麻烦，凭他一人又能介入几何，搞定多少？
说到底，这是以人之道治世产生的种种社会问题。
而任何人都无法用人之道搞定一切麻烦。
所以单忒幡然醒悟，他不应承受不相关者的种种麻烦事，他该做自己要做之事。
那就是寻道，得道，破碎虚空，白日飞升，成为天上之人、天上之上人，或是神……
然后他当以自身之道重演天地，再定规则，即为天地立心，亦叫立天道！
让世界变得充满美好。
好吧，说的太远了。
这算是单忒的理想，很远大，但是万一实现了呢？
总之变强就是了。
结论原来是如此简单直白嘛。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单忒抹消了前世被烙下的阶级印痕，他不再是底层苦逼人士，他不需要感到自己代表了底层人士看透世事本质而焦虑、而鸣不平、而挺身而出，因为他不是人之道治下的某国人了。
而是自然人！
他从来不是圣仁之人，但可以是不仁之圣——
说到底，只需修行自我咯。
单忒觉得念头通达，精神修为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而那边申守备有了理由，更是气势汹汹，对他厉喝道：“既有人证指认你就是杀人凶犯，你还不束手就擒！再敢反抗，老子砍了你！”
申守备拔出了他的佩刀。
两人间隔在三十米以内。
单忒淡然道：“那你死吧。”
话毕，一道白影剑气闪过了申守备的脖子。
他人头掉了。
他死亡了。
很简单。
精神修为变强后，同样的内力总会凝实发挥出更强的威力。
后边的士兵惊骇欲绝。
但还是有人喊出，“为守备大人报仇，杀！”
然后二十名士兵集体结阵冲击。
单忒仍旧是连剑带鞘，恣意挥舞了几下，那些士兵便纷纷中招，滚落山下。
饶他们一命，不是单忒仁慈，而是没有杀他们的必要。
太弱了。
柳锦厉毫无惊讶，只是阴笑道：“你杀了朝廷军官，你摊上大事了。”
“我还能摊上更大的事。”
单忒一剑白影、易位到了柳锦厉面前。
而柳锦厉瞳孔一缩，在感到威胁时，已然运起了气化武相。
那是一棵张牙舞爪的柳树虚影。
按说，他是顶尖高手，不惧单忒的任何攻击。
但身前忽然张开了一条裂缝，空间风暴袭出，摧毁了几根柳条。
柳锦厉吃了一吓，赶忙退开。并让柳条击向对面小子。
单忒暗感可惜。
他其实一剑破开了三维空间，可通向高能（蜷缩）空间。
这非是以蛮力做到的。
而是空间之道。
借鉴的是空间跳跃进入高能空间的法子。
本来遁入高能空间，入微控制，可让自己无缝潜行进去。
但要带人遁入的话，就需要一定的缝隙了。
而单忒更是通过扩张缝隙，让高能空间中的风暴能量可席卷到三维世界。
只是刚才的缝隙不给力，没让柳锦厉遭到比较强大的空间风暴。
这是不可控的，每时每刻高能空间都在运动变化，有强有弱。
所以单忒才叫可惜。
此时，柳条袭来，单忒易位避开。
柳锦厉性子机警，搞不懂单忒手段，不敢以身犯险，未尽全力。
试探一下。
虽然是对敌的基本战策，但此时却给了单忒机会。
他出现在柳锦厉背后，再次破开了一条空间裂缝。
柳条应气机袭去，却被骤然涌出的空间风暴撕碎，且几乎伤到了柳锦厉本体。
这让他更加谨慎，退开警戒。
单忒也退开了二十多米。
两次可算失败的突袭，却让单忒有了许多经验见识，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理解。
下一次，必建奇功。
“你这是什么功法？”柳锦厉不禁发问。
单忒为了拖延时间，便废话道：“这不是功法。难道你不知道世间除了功法之外，还有上天赋予天之骄子的天赋吗？”
老天表示，你个黑户说个锤子天赋，你丫配吗？
“你是天骄？但未免弱了些修为，否则可在天骄英雄榜上占有一席。”柳锦厉赞许道。
可他那鹰隼一般的目光，却透露出了一种妒意。
若非他没有天赋，在顶尖高手中属于垫底的那种，否则他也不会寄望于修炼魔功，探寻魔道异能。
单忒展开胡说八道，“我这天赋初期仿佛需要吸收我辛苦修炼的内力，使我进境迟缓。别人只以为我天资不足，背地里多有嘲讽，说我是个废材。我默默忍受，自是坚韧不拔。然而就连我从小的青梅竹马与我两小无猜，约定终身，却也由于这个原因失望离去，不告而别，从此竟然杳无音讯。可恨偶然相逢时，她面上对我再无一丝亲切了。我见她都有先天境修为了，对比我那时只有后天境中期的修为，简直羞不可抑，相形见绌。我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忧伤。当我看到她身边已然有一个男子相伴，过从甚密，言笑晏晏时，我更是心灰意冷。当她走开后，那个男子高傲地对我说，开个价吧，多少钱我才能离开她？五百万够吗？我感到了奇耻大辱。一怒之下，我与他定下了三年之约，决一生死！我铮铮冷语，萧炎奉劝你几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好，好一句莫欺少年穷！”
旁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赞扬。
不仅单忒傻眼了。
就连柳锦厉亦目瞪口呆。
又不是他开口的。
而是另有一人忽然出现在两人眼前，就在视野之内，若非他主动发声，他们竟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绝对是以强大精神力蒙蔽了他们的神识。
来人实力恐怖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