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游鱼

作者:litly 更新时间:2023/3/8 23:37:28 字数:7198

“我突然发觉,尽管他非常专业,尽管他真诚地希望我住得舒适,但一整天来困扰他的那件事还是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在了他脑中。也就是说,他又一次担心起了他的女儿和小外孙。”(石黑一雄《无可慰藉》)

就在我动手去解栓船的绳子时,坐在前面的澈突然转过身看向我。

我揪住活扣的两个绳头,停下来等她开口。码头里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无人的栈桥,也照在小船和船下的水面上。

她吸了一口气,声音很响,像有风在吹过锁孔,我没有听见她将那口气呼出来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和浪的声音一样微弱,也和浪的声音一样被凉丝丝的空气湮没。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等下去,解开栓绳后,小船颠簸了一下,然后便一飘一飘地离开了立着船桩的码头。

澈——那位和我同乘一条船的年轻旅行者——原本保持着直视码头的身体朝向,却突然俯下身子,无精打采地半趴在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小木桌上。

她就这样无动于衷,任凭兴致缺缺的海浪带着小船在水面上悠悠地打着旋。码头递来的灯光已经淡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黯淡的暖光飘落在女孩垂着的睫毛上,淡茶色的眸子里荡漾着暗金的波纹。

“澈小姐,我们是不是应该开船了?”又让小船随波游弋了一阵,我看着发呆了许久的少女,开口提醒道。

码头的灯光已经变成了远处几点静默的火星,少女抬头看向我,轻轻地低了低左眉,澈不喜欢这个称呼,她总是感觉那个称呼不是在叫她,而是在叫别的什么人。

她捏出一个永驻光,将它放在船头,那个黄白色的光源散发出太阳般的暖意,重新照亮了四周,它看起来不像一个光滑坚硬的灯泡,也不像柔软飘忽的火球,它的质地像一种软脆的水晶,是“光芒”所应有的形象。

然后,女孩让无色无形的魔力触须从船底伸到水中,它们搅动着水流,制造出微型漩涡,驱使着小船做了一个回旋,驶向我指出的方向。

我们出发去寻找传说中的水上城市Sarenlade,澈是一位热衷于探索奇境的旅行者,如此年轻,却因为魔法的眷顾得到了多数人无法仰望的力量。我是她此次旅程的向导,并无任何力量可言,只是偶然地对于附近水域的状况有着更深刻的了解,也恰好愿意接纳她的奇思妙想罢了。

在码头消失在视线中的二十分钟后,我拍了拍快要睡着的少女。她没有被吓到,而是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看我——大概是早就通过魔力的编织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吧。

我问她,如果Sarenlade并不存在——即使关于它的传说是那么丰富,又是显得那么可信——她会感到失望吗?

澈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她像突然失去了兴趣一般,把视线从我身上收回,再次将它投向遥远的海平面。

然后,这位来自云底之城Calc的少女开口说道:“不会啊,如果水上城市真的不存在,那不是更有趣吗?”她轻轻笑了起来,“我要带着无法反驳的证据回去,把Sarenlade不存在的消息告诉所有人,特别是那些最喜欢传颂它的故事的吟游诗人们,对了,还有老雅各,我要抓着他在海上飞几个来回,让他自己指指他自称‘去过整整五次’ 的水上城市在什么地方。”

我看见少女的眼中又闪过了那种令人羡慕的光芒,相较于五年前,那种光芒的色泽并无变化,那种光芒不属于不谙世事的孩子,自然也不属于眼神浑浊的成人,它足够纯净,却又足够深邃,我不由得想到某位无名哲人留下的格言:“因为他们的智性如同深邃的湖水,即使清澈,也总是不能见底。”

“还是不要睡着比较好,不然到时候又遇到鲸鱼,我们可就来不及反应了。”我看着趴在船头的澈,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连气息也慢慢变得舒缓起来。

黑蓝色闪亮的海波缓缓涌动着,在海风的吹拂下呈现出混合了金属与水晶的质感。海平面上几个难以察觉的漩涡被搅动,起伏波涛的幅度开始出现不协的颤动,接着,我看见鲸鱼从海中浮现,它金属黑的皮肤比倒映着无星黑夜的海洋更加深邃,露出海面的半个头部便大过我们脚下的木船。它似乎察觉了我的窥视,亮起四对如火球般熊熊燃烧的眼眸向我们投来饱含嗤笑的目光,而后,鲸鱼猛地窜出海面,游龙般的身体在夜空中一闪而过,裹挟着磅礴的水幕向我们砸落,仿佛皲裂天空中落下无边暴雨,成吨的海水眼看着就要浇到我们的头顶上了。直到这时,澈才悠悠地抬起眼皮,她用一个清脆的响指作为引信,号令弥漫于时空连续体中的魔力撑起洛克式的无尘净土,透明的屏障有着透明的边界,晶亮的咸水雨滴在越过边界的瞬间便失去了质量,它们迷茫地停滞在夜晚的黑绸缎上,面面相觑,归于溟濛。

我看着这场短暂的暴雨把小船之外的世界染成了一片空濛,雨落尽时,澈瞥见鲸鱼还未没入水中的蝠状尾部,突然从半趴的状态一跃而起,她的眼中亮起了绮丽的神采:“我们去把那条鱼抓过来......”

“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了,我先在这漂一会儿,澈小姐把它抓起来,然后再追上来就行。”我没有回应少女高涨的热情,她看似感到些许不悦,但事实上,少女并不打算真的去实践她的“豪言壮语”,再准确一点来说,就在刚刚,她不知怎地想起了五年前的一段记忆,并为此分神。她的目光回到了云底之下的Calc,看着无规则排列的低温晶簇反射着流云的光辉,看向来时的路,却发现路已消失。少女以横亘的冰晶枝桠为跳板,跃过一个连着一个的裂谷与空洞,落向山脚下人的万国。腾跃间,少女顺手抓住如一道水汽般掠过身侧的鸟形冰霜,她驻足在将奇境与人间分隔开来的最后一道关隘之上,背生双翼的霜花在女孩的手中时而颤抖,她将道别的讯息铭刻入霜鸟晶格间闪烁无定的空穴中,接着松手将它放归故土。

“我走了,不用担心我”

......

“澈?我们该开船了......”我看着又开始走神的澈,出言提醒。小船在水流的带动下已经稍微偏离了原先的航向。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悻悻地坐回船内,鹅黄色的魔法灯在她身侧打下一片无言的光斑,她的眼神里依旧噙着倦意。

“你过来。”澈让我靠近她,然后伸手在我面前挥了一下,就在她手掌落下的刹那,我突然清楚地看到了吸附于船底的魔力涡旋。

“你应该可以操控它吧,试一下。”我按照澈的提示,很快找到了操作魔力涡旋的方法,那是一小片凝固的负空间,跌入其中的海水涌动成无形的触须,推动着小船以30节的速度平稳行驶。

“我稍微睡会儿,你替我开船。”少女抬起眼睛与我对视,浅色的虹膜被永驻光染得透明。看到我神色间没有流露出抗拒,她没等我回答,用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圆圈内的空间扩散开来,形成了一层包裹船身的无色屏障。

“屏障消退的时候叫我。”少女打了声招呼,便在船舱中躺下,整个人蜷成一团。我没有把惊讶表现在脸上——我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睡觉。

澈用看不见的丝线包裹住自己蜷起的身体,所形成的透明的蛹与先前阻隔海水暴雨的空间同质。

“习惯了,不这样的话睡不着。”少女还是察觉了我的惊讶。但是她没有察觉的是,我并非是对她独特的睡姿感到惊讶。

相互虬结的剔透丝线如此精确地模拟出古老冰晶的内部结构,在明暗游移的晶体网格交织而就的魔力通路中,尘螨,浮菌,乃至于重力与熵都不再保有对其存在的允诺。少女蜷缩在魔力铸成的冰之卵中,在积雪群山的峡隙中沉睡。

......

发现没有任何人——哪怕只是游走在街巷间的一声叹息——出来迎接我,小木船显得有点尴尬,它在码头耸立的翡翠华柱间穿行,小心地探头探脑,似乎以为可以在某扇半掩的门后面找到一位斥候。那是一片延伸到天际的群岛,由无法还原成原材料的纹理、立柱、雕花与精密几何组成,岛屿与岛屿之间并不相连,而是以悬浮在海面上最大的圆形主岛为透视核心,向着海洋和天空的尽头间隔式地延伸开去。海水在无源之光的照耀下变得透明,让海底的群山暴露出它们的尖峰与峡谷,拥有软脆质感的水晶珊瑚折射着遍布穹顶的非现实主义星辰,在透明的涡旋中飞舞着,指示出瀑布与洋流的形态,仿佛璀璨银河顺着重力倾泻而下,自上或自下地穿过虚实难辨的斑斓星河,我看不见群星与珊瑚间的罅隙,也许它们之间本就没有差别。Sarenlade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它不在乎清醒世界对于真假虚实的区分,我走在大街小巷之间,海平面或海平面之下的群山,苍穹或苍穹之上的星辰,没有人将我迎接。

少女还未发现她并非醒在云底的大都会中,她伸了个懒腰,掀开身上柔软的丝绸被褥,跳下床后连鞋也没穿,就直接向着更衣室走去。

巨大的落地镜映出少女的身形,澈看着镜中的自己——解开的黑色长发一直落到腰际,精致的容貌看不出明显的人种特征,浅茶色的清澈双眼,还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是身上这套睡衣的缘故吗?少女踮起脚尖,略带幅度地转动身体,想要找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那种奇怪的感觉迅速消退了。

带着蕾丝边的黑色睡衣刻意掩盖住了少女的曲线——她不喜欢那些千方百计凸显女性特征的平庸设计——当然,她也不需要它们,如果要说“设计”,那么少女本身就已经是超越人间一切珍宝的艺术品,是一尊连伟大如犹大·莱昂的工匠都只能在梦中设想的雕塑,她的美超越了光影与氛围的游戏,足以让有着最挑剔眼光的种族主义者抛弃他们的理论。人们会说她长得就像“精灵”,这不是因为人们见过精灵,而是因为只有她能配得上那个一切语言中最动人的词汇——精灵的身躯由星光织就,比盐土众生的梦境还要轻盈千倍。

但是,好像还缺了些什么,少女知道自己的身体至少有三分之二仍有血肉构成,可为什么是三分之二呢?她不甚清楚。

少女在镜前更衣,今天晚上有一场宴会,无疆王国的封侯们都会出席,她必须要在打扮上就体现出足够的庄重,她从那些愈加繁复的礼服中间挑选出较为轻便的一件换上,那是一件冥蓝色的晚礼服,它没有太过复杂的装饰,也不像其他礼服一样有着几乎触碰地面的超长裙摆。少女将头发束起,转着圈打量自己,脚上的方跟鞋踩着感觉有些膈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些鞋她一年都不会穿几次。

恰当的服装又为少女增添了一份华丽,让她在静止不动时犹如一个精致的人偶。澈看着镜中的自己,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要是我在发间插上一朵玫瑰的话....”

远方的某处传来拉长的钟声,少女停止了胡思乱想,将髻子插回发间,快步向房间出口处走去。

Sarenlade的街道呈现出史诗般的金黄,那种金色并非连成一片,而是四散如星,构成道路的砖块不可思议的洁净,却又古老得令人叹息,它们之间的缝隙散布着夜明矿质(天堂之卵)的细碎荧光,砖块火山岩般灰黑色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反射星光的水膜,它们也参与构成了史诗之金的一部分,蜜与奶的溪流在脚下流淌,这是一座仅凭星光就足以照明的不夜之城。

水上的Sarenlade,悬浮在海天交界处的神话都市,它上下皆是透明,真实与倒映的星辰在包裹着城市的无色乐园中游弋,浩瀚璀璨的星海倒灌入浩瀚璀璨的星海之梦,众星游弋,旋转,在碰撞中互为虚实。

道路两边,成排的建筑从视野两侧开始延伸,以锐利的夹角消退在地平线的中心。群星投下清亮深邃的光辉,复古风格的建筑群在氤氲的黄金色调中呈现出哥特式的沉默。

“真漂亮,可惜不是我家。”有着浅茶色眼睛的少女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她若有所感地回望向来时的路,熟悉的房间在被投以目光的顷刻即溃散如泡影。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少女把那些逐渐飘散的旧日碎片指给我看。她没有穿着冥蓝色的晚礼服。

“Sarenlade想要成为某个人的故乡,因为它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故乡。”

“你......”澈小姐快步走到我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将身子倾向我,“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你到底是谁呢?”

“你也听到钟声了吧,”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里的钟从来没有响得那么急过,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然后呢,接下来该做什么?”少女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对我的不满,她看出我比她更了解情况,她讨厌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周围蒸腾,某种氛围,某种活的秘辛,氤氲绕行在每一条街巷中,为一切景色染上了凉意。我听到钟声响起,氛围在悠长的鸣响中生长雀跃,先是皮肤上莫名起了一层疙瘩,心跳的频率似乎共鸣了某条奇异的和弦,你会闻到它,然后你就能看到它,然后你就能摸到它。

居民们出现在了Sarenlade的街上,它们有高有矮,矮的是一群孩子,他们穿着华丽的服饰,兴高采烈地四处张望,有时候两个孩子奔跑着相撞在一起,倏然间化为一片飘散的泡沫。高的是一群四肢纤长的高大人形,他们个个有三米多高,有男有有女(通过服装辩认),同样穿着奢侈的礼服,大多还带着帽子或头饰,每个高人身边往往环绕着一到两个的孩子。他们在城市街道上步履轻松地走着,好似正参与某种节日。

“边走边说,来吧。”我走在前面,示意少女跟着我,少女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来。

“我现在要问问题,你可别再东扯西扯。”澈一边说着,一边躲开了一个兴奋得又跑又跳的孩子。

“去教堂,同时也是节日庆典时的歌剧院。”

“首先,你现在要带我去...啊?”少女说到一半的话被她自己掐断,她瞥过眼睛看我,眼神变了又变。

“你怎么......你真的能读心?”少女说着,从我的身边走远了一点。

“我当然不能读心,这只是一种风格问题,”我确定自己的声音中表露出了足够的真诚,“就像一个用第一人称写作的作家有意混淆全知与限知两种视角的区别一样。”

“你别给我在这打谜语。”

“抱歉,但这已经是所有符合事实的回答中最容易理解的一个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十字路口,至少四种不同的光影模式在路口处交汇,它们的混合彻底取缔了此处时空的稳定结构。我带着澈向下转弯,走入两条大路的交汇点中一处不起眼的狭道。

“你带我去那个什么教堂要干嘛?”少女虽对眼前光怪陆离的时空布景感到些许疑惑,却依然轻松地跟上了我的脚步。

“今天是Sarenlade的万月节,教堂在节日会发挥歌剧院的功能,而且所有的场次都是免费的。好不容易来一次,错过时间就太可惜了。”我小跑着通过狭道,出现在眼前的街道已经换了一种调色风格——金色不再是这里的主色调,取而代之的是如星光般深邃神秘的蓝紫色。教堂就位于这条街道的尽头。

“我想知道,你是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么,这种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Sarenlade是我的故乡,”我回答道,“我其实一直在等您,或者说,一个像您一样的人。”身后的少女困惑地扬起眉毛。

“您来自无疆之国,对吗?”我抛出一个两人皆知的事实作为开头,少女的困惑中又加上了一层难以置信。“您的故乡和其他人——凡人们生活的地方不一样,您应该知道这一点,”我等待少女点头确认,接着开口,“我和您都来自一个与凡人世界不太一样的地方,尘世中最有智慧的人们把与我们的故乡类同的地域称为‘奇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出身分享着某种类同性,我说我在等待像您一样的人,就是这个意思。”教堂不位于海平面之上——在节日时,它会沉入海中,成为一座海中歌剧院,我带着少女继续向下转弯,一边继续说:“和您不一样的是,我没有任何魔法上的天赋,而Sarenlade在我身上施加的影响也由于长时间与故乡分离而变得淡薄,我需要利用您这样受到强烈奇异影响的个体作为钥匙,打开Sarenlade的大门。我的确向您隐瞒了这些,因为任何一个奇境,它对待知情者与不知情者的态度必然是不一样的,即使我打心底地认为Sarenlade不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情,我也不能保证如果提前告诉你全部信息,事态会出现怎样的变化。”我们向海底潜去,在无色无遮的海水中泅泳,很快,教堂,或海中歌剧院的宝石尖顶出现在我们面前。

“抱歉,我的确欺骗了您。”

“啧,算了算了,反正不管你利不利用我,这海中都市我都是来定的。”听完我的解释后,少女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对于此事,她心中还是多少有点芥蒂,但也的确没有追究的打算。

我们来到了海中歌剧院的大门前,雕着圆环教派标志的大门敞开着,歌剧院内若有若无的灯光表示着演出即将开始。我来到门边,将星盘上的参数重新调整,为少女留出了一个位置。

“您先进去吧......殿下。”

一旁的澈撇着脑袋,眼神游移,似乎还在努力想办法咽下那一口闷气。听到这话后,她猛然回过神看向我,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把头撇回去,轻咬着下唇,如果没有太过夺目的星光作障碍,我应该能看到她双颊上升起的淡淡酡红。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少女还在嘀咕着一些对我的“读心术”表示不满的话语。

......

观众席上空无一人,我们找了两个相邻的座位坐下,剧场内部几乎没有灯光,除了帷幕前的一盏孤灯之外,唯一的光亮是我们座位两旁不明来源的拟自然光。报幕已经结束,帷幕在一片静谧中缓缓拉开,背景的乐曲以渐强的方式插入,那似乎是一首宫廷风格的舞曲。

舞台上灯光亮起,演员次第登台,正在呈现的是一次宫廷晚宴的场景,令少女感到颇为惊奇的是,尽管这座城市的“成年居民”显然不是人类,但舞台上的角色却清一色地拥有标准的人类形态,他们的穿着举止不仅端庄得体,甚至称得上雍容华贵,场景描述的似乎是一次轻松的宴会,男男女女们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谈笑推杯,没有情节的流动或引人注目的角色——这似乎只是某一幕正式开始前的铺垫。少女感到有些乏味,目光从舞台上游离到了剧院中,剧院或教堂的大部分区域都被黑暗笼罩,偶然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各个角落闪烁,借助这些灯光,少女看清了教堂两侧的宝石雕花装饰窗群。

当澈再次将目光移回舞台上之时,场景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宴会的地面上有着酒杯破碎后的玻璃碎片,泼洒的水迹清晰可见。一个头戴王冠的男人倒在舞台中央,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人们围着倒下的男人站成了一圈,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还有一位身形瘦削的年轻人,他手上沾着血,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疯狂,他环视过众人,突然快步跑进了帷幕背后的黑暗。人们又开始行动,一些人下场,另一些人上场,灯光时明时暗,连带着迅速切换的音乐一起,不断指示出变化无定的戏剧焦点。新上场的人物中,有很大一部分并不分有人类的形状。

突然,剧场内的灯光像是受到了某种指示一般,顷刻间同时熄灭,不期而至的黑暗与静谧标志着此时正是一个“屏息时刻”。

——舞台上一盏灯亮起,却只是投下一个光圈指示出那个站在舞台中央的身影。她穿着繁复的黑色礼服,层层展开的裙摆如同绽放的玫瑰,礼服的黑色绸缎柔软如夜空,她的黑色长发在身后束成髻子,双眸的色彩仿佛昼夜交界处那一抹最深邃的紫。少女产生了一瞬的错觉,就仿佛此刻站在舞台上的不是别人,而就是她自己——此刻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人,和澈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但是又有些地方不同——就仿佛一个空的容器和一个盛满的容器之间的区别,台上的少女将双手在胸前搭成一个奇怪的塔形,向着观众席微微颔首。

澈怔怔地与台上的少女对视,那双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如一潭湖水一般清澈,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紫色的湖水呢?

灯光再次熄灭,帷幕合拢,剧场内的琉璃吊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指示着戏剧的结束。

澈站起来四下张望,剧场内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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