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时，难以名状的躯体正躺在自己脚边。
呜哇，被车轮卡住拖行了一段时间后胸前整块肉都翻出来了呢。手脚在经历大卡车的撞击后也像断线木偶的肢体那样松散而又扭曲地晃动着，隔着支离破碎的衣服布块还能隐约看见突出来的骨头。
我，这是死了吧。
他呆若木鸡地端详着自己的尸体，脑袋里一片空白。
记得自己是有好好地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啊。为什么就…
双腿软下来的少年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手指狠狠地嵌入头皮，试图用痛觉唤醒自己。
在意识到那一瞬间过后自己永远再也坐不到家里等待的晚餐桌前，泪水早已如断线珍珠砸碎在地上。
——嘿，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没哭啊。
——呵，真会骗人呢，这是什么？
直到纤细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少年脸颊时，他才发现眼前是真的有人在和他搭话。
“啊…”
此时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孩童似恶作剧的笑容的是一位看上去比自己稍大的少女。
“啊呀，你是真的在哭呢。可爱得像个女孩子哟，哼哼。”白发少女眯起那独具一格的暗红色眸子。只不过眼神黯淡无光。
少年用手匆匆抹了两把泪，随后便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她的衣襟。
“求.求求你能帮帮我吗？我还要回家，老妈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了，明天和朋友还有约，还.还有我马上就高三了啊！要高考的!…所以…所以…”
一连串乞求似的发言，却不知道到底在向谁求救。意识到这点的少年最终不知所云。因为——
——“没用的哦。无论你有多想回到那日常中去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已经死了呀。”
少女看见那只揪着衣襟的手逐渐松了下来并滑落耷拉回主人旁边。她脸上的笑意越甚。
她背着手，向后退了两步，在带着反光带的短裙裙摆轻轻飞舞中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就在这一带活动，有什么疑问就来这找我吧，还请不要和活人有过多的交集哟。”
语尾带着令人不快的笑意。
……
在回家的路上，我目睹了今天第二起车祸。不过这次是货真价实的。
要不是先前在那场战斗中已有所见闻，眼前车轮底下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足以让我当场吐出来。
现场周围评头论足的人们，笛声长鸣的警车和救护车，以及同样在评头论足的那些死人们。
人还真是，有些习惯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改不掉啊。
我穿过围观的人群，准备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然而还是被“路障”挡住了。
从那件棕色的连帽外套来看，和尸体是同一个人，原来如此，死者本尊吗。
他突然木讷的转过头来，哭红的双眼盯着这里，瞪得我心里一阵发毛，赶紧别过脸去打算远离他。
“等…”嘶哑的声音叫住了已经转过身去的我。
“等等！你…能看到我对吧！请你不要走！救救我啊！”
这小子倒是咬着我不放了啊？！鬼缠身吗！
“求你…哪怕听我说一句也好…妈妈还在等我…”
在嘈杂的现场，人来人往的洋流中，一位亡灵向某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么求救着。
然而自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刻意地无视着“他们”。对我来说，这些幽灵只是一群能够随意穿过的背景而已。
所以这次…也一样。就算他很可怜的样子。
我向前迈出步伐，踏上回家的路。
“求你了！我还不想死啊！”
随后，某位事不关己打算溜之大吉的路人像个军训中的学生般直挺挺地来了个180度转身。
今天的我要是没有青灵的帮助，或许已经和他一样了吧。
有必要在情报上占据主动地位了。一定是这样所以我才这么做的。应该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向我搭话的幽灵吧，嗯。
“啊，啊，那个，刚才想事情没注意到你…抱歉…”
“唔啊啊啊啊你果然能看到我对吧！也就是说我还活着！”
眼前这张俊俏得有些女性化的脸庞朝我投来看见最后救命稻草般的目光，让我有些无法继续这话题。
“先不说那个，你要拜托我…啥？”我尽量在脸上摆出自己认为最和善的笑容。
“果然…我还是死了吧…”少年没理会我努力试图放出的善意，自顾自低下头去。
自己醒悟了么。
“能帮我看一眼家里的状况吗？”见我没作声，他又继续哽咽。
“诶？这倒是没问题哦。不过为什么你不自己去亲眼确认呢？不忍心？”
他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抬起手看向手表：“那你把家庭住址和我说下吧，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去看看。啊对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陈旃。”少年顿了顿，说出家庭住址。
“清弦。这样吧，后天还在这里集合，我会带给你想要的情报，但作为交换…”
然而预想中的那句“谢谢”并没有如期而至，陈旃只是独自站起，带着失神的目光渐行渐远。
我还没提我这里的要求啊喂！
夜里的街道灯火辉煌，繁华的喧闹似乎和那个单薄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这个社会，或许可以说这个世界，并没有给死人的去处做一个很好的安排，他们仿佛像被天地抛弃一般，漫无目的地游离于这个世间。
突然想起来尽管一直能够看到他们，但是关于这些亡灵，我又知道多少呢？
走在回家的路上，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裤袋里的终端正在震动不已。还好成功地在电话挂断前接通。
“喂？妈？我马上就回去了所以再等等——”
“回哪？”电话另一头传来轻柔中透着呆气的女孩子的声音。
……
“我知道你想挂断的但是给我住手！”正当我打算掐掉时青灵那里传来一阵骚动旋即芸雅抢过话筒，“你有经过文舞门的那个十字路口吗？刚才在网络上看到那里发生了事故，好像是最近经常在发生的车祸，没事吧？”
尽管得知自己被跟踪，但这是我首次被亲戚外的人这样关怀，心头还是涌过一阵暖流。
“诶，是那起车祸吗？已经开始有人处理了，我没关系。那个，谢…”
“嘁，我就说那个死鱼眼不会有事，所以二小姐就不要这么担心啦…”芸雅回头冲我说道，“啊，没事就好，挂了。”
断线的嘟嘟声还在耳边回响，未被暖流所完全浸透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所以说你们是从哪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三个小时后。
不久之前还人山人海围观的车祸现场现在早已空无一人，偶尔有赶夜路的汽车匆匆驶过外便只剩野狗野猫为了地盘打的不可开交的嘶吼声。黄里透白的灯光下，本该发黑的大滩血迹与散碎的肉块早已被城市清洁工机器人清除干净，焕然一新的路面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旃带着兜帽重新站在了自己与这个世界“告别” 的地方。
“喂，你在的吧。”
空荡荡的街道，甚至连亡灵都半天不见一个的地方，陈旃自言自语似的嘟囔出这句话。
“哦？镇定下来了？”冷不丁地从陈旃的身后传来平静的女声，让陈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赶忙转身。
面前站着刚才的那位校服少女。
“你说让我找你来着？有何贵干？”
“只是单纯地想帮助你而已哟。毕竟看你这样怪可怜的。”
“……”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嘛。”少女脸上挂着令人不悦的笑意，随意地靠向旁边的共享单车“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吗？”
“知道了…能有什么用？”
“能让你不在和家人告别前就彻底灰飞烟灭吧。呵呵。”
陈旃咽了口唾沫。
“我们的这种状态其实是灵魂的具现化。说是鬼魂也不为过。通常死于非命的人是鬼魂的主力军，也有对这个世界还有强烈夙愿未实现便来到这边的。不过一般鬼魂四十九天后便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哦。倒是对于那边的社会，我们早就是无须理会的死人了呐。”她开始一边绕着陈旃散步一边慢悠悠地做着说明。
“你的意思是说…最终我也会灰飞烟灭…？”陈旃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
好似一阵微风掠过脸颊，少女突然贴上陈旃的耳朵。未等脸上烧起来的陈旃逃离，他耳边伴随着轻轻的喘息声传来这样一句话。
“怎么样，很不甘心吧。”
少年机械地点点头：“啊、嗯。”
“那…要不要一起在这个世界继续待下去？”
“要怎么做？”
少女突然在陈旃耳边轻轻笑起来，她退离两步，说：“时刻保持周围鬼魂的数量就行。”
“可不是四十九天就……”
“再增加不就好了？”
“你说增加…”
“我们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影响到现实中的呢。不过一般的鬼魂在这之后过不久就会灰飞烟灭的。只不过我是特殊的存在哟。”
原来如此，错不了了。
“嘿…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陈旃缓缓地向后挪动身子。
“嗯…名字吗…叫我鸢好了。鸢尾花的那个鸢。”
“有件事情想问你，鸢小姐。”
“嗯哼？”鸢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除了那对红色的眸子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外，清纯得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女学生。
“我是被你推下去的吧？”
少女静静地端详着陈旃，样子仿佛在评价一件物品般。最后，她点了点头。
“能察觉到自己是被杀的这点上还是很机智的嘛。”
未等鸢的话音落完，陈旃扭头就跑。
无论如何，已经不是为自己被杀感到愤怒或是悲伤的时候了…!
深夜的璋市尽管道路变得人烟稀少，但是林立的居民楼依旧灯火通明。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可是宵禁的影响依旧未烟消云散。这直接导致了自认为跑出大老远的陈旃回头仍能看见那空旷道路上灯光下的一点白影。
“我的妈呀…”喘息着的少年苦笑摇摇头，“变成鬼后还会怕鬼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跑步也会累啊…”
“呵呵，看来你还不知道我们能飘呢。”
陈旃向后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眼前的鸢正玩弄着自己那垂向胸前的马尾辫。
“你没有地方去的哦。也不会再有人关心你去哪里了呢。小.学.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