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墨筱活这么大头一次见证到名为“死亡”这一人类必定会经历的过程。也是第一次体会，有太多的感情和思绪充斥在脑海里，她甚至感到些许的无助，无助于她究竟该表露出何种的情绪。是强按住初次见证死亡的兴奋而表露出不动神色？还是要共情地表露遗憾与惋惜？
如果我的发现是正确的话，我还能见到他。可是我应该告诉他的家人吗？他们见到陈旃的话会开心点吗？说到底，能重新看到逝者真的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但是就这样承认了他的死去的话，他又能在其他人的记忆里继续存在多久？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很想见他呢？
“你，在哭吗？”
“诶？”被陈母提醒的墨筱才注意到两行泪在自己沉思的时候正偷偷地流淌。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大脑才彻底地被曾经与陈旃经过的点点滴滴所彻底占据，这些琐碎的片段聚集起来仿佛沉重的铅块猛然砸在她的心口，难过且不透气。
为什么？
——“喜欢这些灵异啊鬼啊怪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啊？虽然说不上很喜欢，但是我也有兴趣啊，既然今天咱们能在这碰到，交个朋友呗？我是谁？同班同学啊，陈旃。”
——“找鬼魂的方法？嗯——要不搞个调研吧、调研？啊？胡闹？……就算是半开玩笑的性质也可以啊，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当然，我是认真的！反正你要干算我一个。”
是因为他是班上唯一一个来找我搭话的人吗。还是因为他是能听我滔滔不绝到深夜的人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心中的咆哮由下涌上，经由声带喷薄而出。墨筱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痛哭一边蹲下蜷缩成一团。
全场的窃窃私语因为这名少女的痛心疾首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陈旃蹲在墨筱身后，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不过也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上面不让它穿过罢了。
“那孩子，很喜欢你啊。”鸢挺直纤细的腰板，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坐在灵堂上，手掌拖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趣道。
“什么？”少年好奇地回头。
“啊？你想说你没注意到吗？”
“怎么可能。她最喜欢和我讨论那些关于人类灵魂的灵异事件溯源了。不过，最初只是看她一个人在角落与人疏远怪可怜的就试着去搭话而已。结果发现她是个特有想法的人，嗯，尤其是对如何让那35克疑似灵魂的物质具现化的见解真的很有创意……”
“等等等等！不是这方面！停一下！”
“诶？”
“你还真是……罪孽深重。”少女亡魂像老妈子一样扶着额头探口气，不再试图获取一头雾水的陈旃的理解。
陈旃歪了下头，对鸢的话沉思些许，站起身看着还在蜷缩的墨筱说道：“老实说，这明明是我的葬礼，可是好没有实感，关于我死了这件事。”
鸢托着下巴，事不关己地看着所有悲伤的来宾，怏怏地回应：“嗯——。葬礼啊。我都不知道我的葬礼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痛哭一场呢。”
“所以说，我们现在这个状态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谁知道呢。至少对我来说生前那段维持生命的日子还不如一枪把我崩了好。你的话，大抵算是死了吧。”
“可是现在我和杀我的凶手站在一起这样讲话，怎么想都很怪啊。”
“那你也觉得还算活着？”
“我不知道。”少年有些痛苦地挠挠头，“如果算活着的话，那现在的生离死别又算什么？”
“不是每个人的去世都有人为之悲伤的哦。”
“肯定有的吧？”话音刚落陈旃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抱歉……”
“呵哈哈。没事的。倒不如说你连我为什么会连自己的葬礼都不出席的原因都知道这点反倒让人有些生气啊。”
正当少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时，墨筱缓慢而坚定地站起身来。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刚才突然咆哮的少女身上。就连在场的两个鬼魂也不例外。
少女只是抬起头，语气十分细微但是冷静而坚定地宣告：“等我。陈旃。”
“我会再见到你的。”
声音很小，但是陈旃听得巨细无比。
没错，我要用我的发现去揭开这个死后世界的面目。墨筱紧紧地捂住胸口，眼里的伤感逐渐褪去。她突然感觉心中的某些漂浮不定的部分突然像装进麻袋的沙子一般坚固了起来。 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眼光中，她转身从灵堂前退下。
“加油啊，墨同学。”陈旃已经泪眼婆娑。
百无聊赖的鸢本想抽起嘴角愉悦地看完这一幕，却触电般抖了个机灵。她尴尬地咳嗽两声：“虽然不知道你们直接有过什么山盟海誓，不过很抱歉我们得回去了。”
“嗯？这么突然？不是说好的参加完整个葬礼吗？”泪眼朦胧的少年赶紧抹了把泪。
鸢却十分敷衍地笑起来，甩开她那散在肩前的侧马尾，指向自己耳朵里的耳麦：“该回去了，小妮子他们那边可能需要我们按约定回去启动‘那个’。”说罢从桌上跳下，朝轮椅上的奶奶轻微欠身行礼，像个贵族大小姐。
“对不起，您孙子我先带走了。”
老人家笑眼盈盈，但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的，是数不尽的不舍与寂寞。
少女亡灵不由得退后几步，便迅速转头咬牙拉上了还在唏嘘不已的少年往外走，生怕多看那张满是善意的脸一眼。
陈旃回头看了眼还在哀悼的众人，在鸢的拉扯下匆忙地朝奶奶点下头后跟着离开。
“等等啦！鸢姐！”
“我们得快点。小妮子他们好像出事了。”鸢扶着自己的耳机，神色开始逐渐严肃。
“虽然我们是出发前约定好情况不对就启动‘那个’没错啦，”陈旃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过为什么他们只留给你一个同步传声耳机啊？”
“因为我是‘特殊种’吧。使用这些道具不会消亡。外部看来也只是这些被接触的道具丢失了一段时间而已。”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为什么不留给你个带通话功能的？这样真需要的时候直接打个电话不就好了吗？”
“我们这类亡灵在话筒说的话传过去只会变成滋滋杂音而已。”鸢脚步越来越快，时不时还四处张望，“还记得我教你的飘法吗？要飘起来了哦。”
陈旃瞥了一眼路过的钟表店里的时钟，指针正有条不紊地将天际推向傍晚的火红色。
